留下的魂魄由他铸其躯体以供承载,可惜并不能长久。
“你在变老。”
“你会受伤,你会流血,你变得害怕寒冷,他想要你一直一直陪着他……只要你回到这具身体里,将生魂湮灭,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巫苏苏的眼里装了空茫:“反正,他是这样给我说的。”
除却其余的威逼利诱,秦狩还给巫苏苏讲了不少的真心话。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他养成的一个容器时,并没有太多的愤怒,只是更加难过和羡慕。
于是,当遇上对他好的斯年时,巫苏苏很珍惜。
已经开始变老了么?简守闻言后闭了下眼睛。
他抬起手摸上自己的鬓角,那里的白发都已经藏不住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晓啊。”
巫苏苏诚恳地点了点头:“就你不知道了。”
“秦狩在我身上设了禁制,我不能做违背他的事情,可是我们都要死了,我就不同他一起骗你了。”
“他名秦狩?”
“是的呀” 巫苏苏被打了个岔,有些讶异,“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吗?”
【只有傻瓜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回想起来,简守只是觉得难堪,原来那个傻瓜却是自己。
他说他就快想起来了的,可其实是根本不愿意告诉自己么。
也对,秦狩怎么可能会傻呢?他向来聪慧过人,善于算计人心。
简守觉得的心尖都在发酸:“我不知晓的,还有些什么?”
“姐姐得癔症是秦狩故意做的,我跑出来的那次也是故意的,高詹是他杀的,丫鬟却是我杀的……”
简守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巫苏苏却有些心虚:“我只有一点点的坏……”
秦狩禁锢他的同时也给了他力量,在南苑时做了许多胡作非为的事。
全是巫苏媚帮他背了骂名,他只是给了斯年最纯良无害的一面,他也更喜欢这样的自己。
简守:“南苑那天晚上?”
巫苏苏:“姐姐知晓了我的蹊跷,于是想要杀了我,我猜到斯年哥哥会来,可是没有想到你也来了。”
他垂着头:“让你受伤,秦狩发了很大的火。”
“可其实我知道的,他恨斯年害你受苦,却又庆幸你对斯年绝望,他还是妒忌你不愿杀了斯年。”
简守有些茫然:“他理应知晓,我对斯年从未有过多余的情愫,又何谈妒忌呢?”
“你没有,可是斯年哥哥有,斯年哥哥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简守敛眉,想要纠正什么:“我只心悦于秦狩,他不曾与我说过他心中所想。”
譬如这诸多猜忌和不安,他如若说出来,自己一定会给他一个无比坚定的拥抱。
巫苏苏摇摇头:“他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的坏,就像我不想让斯年哥哥知道我的坏一样。”
越是在乎,就越是害怕,也会愈加虚伪。
从来都是这样,秦狩就算要做件坏事,到了简守跟前也都会披上一件伪善的外衣,以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狡猾极了。
简守的手指抚摸上巫苏苏柔嫩的脸颊,嘴角牵起一抹苦涩。
“你们都是坏人,我却也不是个好人,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如若爱他,便从来不会想着改变他,而是任由他身边的墨将自己染黑。
巫苏苏又有点想哭了,目光落在简守的手腕上,泪光闪烁。
“所以,他其实并不需要,对吗?”
“什么?”
简守抬起自己的手腕,与肌肤相衬的白玉铃铛依旧十分耀眼。
他眨了眨眼睛,里面依稀有水泽:“就这么个玩意儿啊,我那时可是很努力地去争取啊……”
巫苏苏:“那个时候,他已经变得很厉害了。”
当自己被巫冶庭质疑时,简守觉得无所谓,被斯年威胁时,他也觉得无所谓。
甚至被斯年捅了一刀后,他都觉得实在值得。
原来到头来,秦狩并不需要聚魂铃,而自己一厢情愿得厉害。
简守咬住下唇,胸腔里震动越发厉害,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秦狩操纵了全局,瞒了他所有,做牵线木偶的滋味并不好受。
但更让简守难受的,却是遗憾自己没有真正为秦狩做过什么。
“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秦狩也不会告诉你我是如何的存在,你会很顺利地得到这具身体,不会有愧疚不会有难过,只会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巫苏苏遗憾地耸了耸肩:“好可惜啊,我其实好羡慕这样的这样的生活。”
简守声音清冷:“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觉得愧疚和难过。”
撒谎……
巫苏苏噎住,便不再言语,只是和他一起静静等死。
简守撑起的结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细听的话,还能听到衣服的撕裂声。
巫苏苏煞白了脸色,眼角的泪痕也早已干涩。
秦狩,你在哪里呢?
太阳穴突然阵阵刺痛,简守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堕入无妄地狱里!
简守尖叫着捧住自己的右眼,顷刻之间,鲜血就疯狂地从指缝间渗出,染花了那张漂亮的脸。
巫苏苏从他怀里滚了出去,无助地看着简守蜷缩在地上满地打滚,凄厉地嘶吼声让人绝望。
他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垂死挣扎地摆动着身体,一下一下直至血肉模糊。
最后又慢慢回归濒死前的平静,他活不了了……
巫苏苏崩溃地大哭,他朝简守爬过去,紧紧地握住他手,指尖抠地发白。
“秦狩!秦狩!你这个大坏蛋!”
你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结界破碎的最后一刻,巫苏苏趴在简守的身上。
想要将他护在小小的身体下……
…………
斯年游荡在大街上,像个失去魂魄的亡命人。
众人看他浑身是血,狼狈又可怖,都胆怯地避开了。
有男人想去报官,可被自己婆娘拦住,劝说莫管他人瓦上霜。
斯年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凭着残留的直觉,他走进了安置段晚盈的客栈内。
血色的脚印踩在木板上,是难听的吱呀声,他逆着光站在门口。
指尖的血液点滴落在地上,他凝望着坐在床榻上的段晚盈,沉墨一般的眼里是疯狂的偏执。
“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
瘦得不成人形的段晚盈穿着干净的衣服,眉宇间是化不尽的愁苦。
她没疯,可她觉得面前的人快疯了,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将他彻底击垮。
“你想听什么?”
她都犹豫让斯年变得焦虑不堪,像不得解脱的困兽。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在原地打转:“你当年看到了什么!你知不知道阿守是怎样死的!?”
那把大火,是谁放的?
阿守,两个字让她陌生,这样的斯年让她害怕。
段晚盈站起来,一手撑在桌面上,顺下这一口气。
“你究竟是谁?”
为何会知道简守,又为何非要问求当年的事情。
他是谁?斯年看着指间被扯下的头发……
“我是阿守养大的孩子……”
段晚盈觉得残忍,鼻间发酸,一一道来:“三弟,死得很惨。”
“他们都想让他死,什么沉塘的尸骨不过是找的借口,让他背了个怎么也洗不脱的罪名,他们的狠心手段我也是后来才明悟……”
只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她同情简守,也为自己的遭遇心寒。
“三弟被挖去了右眼,又染上了风寒,被扔进柴房里是活不过当晚的,简昀半夜出去的时候我醒了……就跟了出去。”
她的表情变得难堪,似乎难以开口,目光里也浸满了当初的惊惧。
那晚霜寒露重,段晚盈只来得及裹上一层薄薄的披风。
她远远地坠在后面,没有被简昀所发现。
她一路尾随着他来到了关押简守的柴房外,心中忽而有了隐秘的猜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一证明了她疯狂的猜想。
简昀将简守压在身下,任他拼命地挣扎……
躲在窗栏处的段晚盈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恐惧的眼泪成串的滚落。
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更不敢冲进去阻止他。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简守是如何撞落蜡烛。
眼睁睁地看着火焰爬上简守的身体,将他湮灭在火海里……
段晚盈撑在桌面上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只是没有想到三弟的娘也是他杀的。”
简守含着仇恨而死,她也愧疚了一辈子,遭了报应。
眼前一黑,窒息感瞬间将段晚盈包围,她被斯年掐住了脖子!
脚尖渐渐离地,悬空感更让人恐惧,她大大地张开嘴巴,却呼不进空气。
离得那么近,段晚盈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眼中布满的血色。
和其中不得解脱的痛苦,仿佛那个真正喘不过气的人是他才对。
他哑着嗓子,藏着哭腔:“你没有救我的阿守。”
段晚盈想要摇头,也想要乞求,可惜动弹不得。
两眼已然翻白,脚背也绷得笔直,男人真的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