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捡了几块小石头小心地试探了几处看起来可落脚的地方，这才如掠向植株，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触碰到它们的果实。
眼看目标即将到手，云合眯了眯眼睛。
大雪覆盖着望冰崖顶，雪峰间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
天色不好，连这白也黯淡无光。
另一抹忽闪的白就尤其刺眼。
云合看见了脚印。
新的脚印覆盖在雪地上，留下一层印记。这雪地生物的速度，快到转眼间就出现在甲七眼帘中，甚至来不及捕捉它的模样！
采完赤九的宿羽，脚还没踏上崖顶的雪地，就被那白毛怪物一掌扑中，重新跌回了崖下。
“嗷嗷嗷！”怪物发出吼声，震天动地。
而就在那时，云合终于出手了。
他一掌拍向白毛怪物，力道看起来平平无常，却借着寒风之势将它扫向了崖底。白毛怪物轰的一声倒了下去，沉闷的巨响引得雪地又塌了一片。
云合匆匆站定，俯身朝崖底看去——宿羽并没有真正跌下去，而是险险凭借匕首寻了一个落脚处，额上已有汗珠滴落。
见云合看来，他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扬手将包裹在外衣里的植物抛给他，然后在下一瞬彻底地跌落了下去。
云合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扬起，就彻底地凝固了。
宿羽身上还有伤，他突然想起。
那两株可能是天地间仅剩的赤九被随手丢在一边，云合没有去看它们，而是盯着不断陷落的地方出神，仿佛思考能不能把人重新挖出来，但随即又觉得滑稽。
已经来不及了，理智这样告诉他。那一瞬间的犹豫，也许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
茫茫雪山上，燃起了小小的篝火。
野兽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鸿雁殷勤地翻转着烤肉，烤好了之后先递给杜仰韶喂猫，然后才自己尝了一口——呸，真难吃！
肉质又柴又老，鸿雁悄悄朝旁边看去，果然，杜仰韶怀里的猫祖宗也只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杜仰韶不以为意地把剩下的烤肉吃完，挠挠小狸猫的下巴：“回去给你做鱼。”
鸿雁坐在一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中暗暗嘀咕，好好地，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在山上吹冷风？
杜仰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猫突然对雪山有了兴趣，坚持蹲在这里不肯离开。雪山之上寒冷彻骨，小狸猫紧紧地缩在他怀里取暖，偏偏每当杜仰韶想带它离开时就抗拒地挣扎起来。
那边，鸿雁打了个喷嚏。即使有内力护体，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他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只是那边大佬不提走，他也不敢溜。鸿雁左右看看，突然一惊——那边突然掉下了一个人！
*
积雪将宿羽重重覆盖，他的意识也在寒冷中渐渐流逝了，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说话，听不真切。
云合前辈看起来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
鸿雁坐在客栈一楼，心中暗暗想到。连惯常的皮笑肉不笑都不见了。
云合走进客栈，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冷淡地说：“启程回去吧。”
鸿雁一愣：“可是……”
云合的目光沉沉地看过来，似笑非笑地一弯唇，莫名让人想起雪山上随时会崩塌的积雪：“你要留在这里，我也可以成全你。”
“可、可是……”鸿雁结结巴巴地说道，“宿、宿羽前辈伤的太重了，大夫说，最好不要移动……”
云合猛地转头凝视他：“你说什么？”
第17章 第一个渣攻（十七）
杜仰韶是一个对情绪非常敏锐的人，但少时的经历，又让他很难对别人的情绪产生共情，别人的喜怒哀乐，在他看来只觉吵闹。
云合的变化并不明显，他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宿羽的态度甚至有些冷淡，杜仰韶察觉到了些什么，却也无意探究。
回程的路上，鸿雁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云合前辈对他的态度显然和煦了不少，起码没有再用看废物的轻蔑眼光瞥过他；自家大佬则是眼里只有猫，抱着猫的时候往往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候，有时候鸿雁小心翼翼地向他请教问题，居然也能得到答案。
然后，一进入承天阁的地盘，杜仰韶身边的气压就明显低了下来，又变成了从前看谁都不顺眼的状态。
这次的任务结束之后，危月单独传唤了杜仰韶。他慢条斯理地问他：“我听说，你从小一个人在阁里长大，难道没有好奇过你的亲身父母吗？”
杜仰韶不说话，漆黑的瞳孔安静地凝视他，让人琢磨不清他的想法。
危月低柔地说：“你知道吗，你是阁主的儿子，少主的弟弟——你本该姓杜。”
“噢，”杜仰韶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平淡地一点头，“楼主还有其他事吩咐吗？”
危月想过很多种他的反应，任谁在知道自己突然拥有了尊贵的身份之后，都应该会在那一刹那暴露出真实的情绪，无论是狂喜、质疑、患得患失……像杜仰韶这样是怎么一回事？
他微微蹙眉。根据他的调查，杜仰韶应该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才对。
准备好的计划被他在心里推翻，危月眸光流转，娓娓道：“虽然阁主尚且不愿承认你，但到底血浓于水，若无阁主的吩咐，鲁集也不会将你带入暗楼，教你习文习武，成长至今。”
杜仰韶垂下眼睛，眸光晦暗。危月见状，继续道：“你天赋惊人，阁主也十分高兴，特意赐下了一部心法。”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羊皮卷，推到杜仰韶面前：“武学之路，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后你面对的任务会越来越难，不要让阁主和我失望才是。”他尾音微微上扬，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而在杜仰韶看来，这羊皮卷格外熟悉。那一天，在宿羽和赵大老爷跌落地下的那一刻钟里，是他亲手把它放进的玉佛。杜仰韶双手接过，眼眸清明而平静，缺少了平时的阴鸷冷郁，倒让他看起来更符合当下的年纪。
“是，我必不忘记阁主恩泽。”那一天，他就问问那个人想要什么样的死法好了。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杜仰韶的武学进度一日胜过一日。按理说，功力的增长从来都是越往后越难，杜仰韶却打破了这个规律，时至如今，他甚至堪堪可以和暗楼副楼主鲁集战个平手——如果他以伤换伤的话。
这个速度，连见过那门功法的危月都暗暗吃惊。但他同时清楚，除了功法之外，杜仰韶自身的努力也是他走到今天的原因。他对别人冷酷无情，对自己也从来不会有丝毫放纵，仿佛一直有一个目标在指引他毫不动摇地前行。
危月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茶，在心里衡量得失。杜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昔日的杜霄也就罢了，杜旭和杜仰韶，都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压力。
只是……昏暗的灯光下，危月勾了勾唇角，野心毫不掩饰地在眼里生光：他从暗楼的最底层一步步厮杀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从不是谨慎处事，而是敢赌敢搏的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悠然地俯瞰下面的风景。鲁集昔日的退缩，让他永远地输给了自己，从此只能坐在副手的位置上俯首称臣；他们都以为自己会因暗楼首座之位而满足，但事实上，他一直以来要的根本不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起成为杜家父子手下的狗，他更愿意自己走上去，看看顶端的风景。
杜霄，杜旭，杜仰韶……有人生来就卑微如泥，有人却天生就是天之骄子，人之际遇，实在是有趣。
在暗楼楼主危月的栽培下，杜仰韶成了这一代精英弟子里第一个升职的人。
暗楼的权力链是一个金字塔型结构，楼主，副楼主，堂主，副堂主，精英弟子，普通弟子，由上而下。
杜仰韶就在这个寒冬中成为了暗楼刑堂的副堂主，可以拥有自己单独的住处，也终于可以把他的猫带在身边了。
但是，杜仰韶发现，自己的猫不见了。
*
青竹婆娑的院子里，杜旭在与自己对弈。
他身边，一身银纹黑衣的少年从容地禀告着暗楼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杜旭的身体状况一直秘而不宣，外人只能看见他正在一日日好转，并且开始参与承天阁的对外事务，地位俨然十分稳固，云合出入这里也很少避讳他人。
早在进入暗楼时，他就已经投靠了杜旭，借着他的力量在暗楼站稳脚跟。暗楼是个随时都有死亡的地方，从来不缺天才。有人风光无限地上位，也就有人寂寂无声地死去，云合比危月当年幸运得多，因为受到少主的关照，他在暗楼里没多久就如鱼得水，无人掠其锋芒。
“天山白谢秋三天前截杀了乙字列的两名精英弟子，两仪门虽然宣称会公平处事，但私下里已经有对承天阁不利的传言，”云合眼中掠过嘲讽的笑意，“这些所谓的‘白道’中人，行事越来越不讲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