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然的头盔早就被丢了,脸上头发上都是鲜血,身上的甲胄上也沾满了凝固的鲜血,手握一杆□□,现在也没有放下。
他绕过他们想要沿着走廊慢慢走。
青笑突然道。
“将军。”
苏凌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何事?”
青笑沉默了一会,才道。
“无事。”
是他魔怔了,想着那副场景对一个人来说太残忍了,但是这个人,是他的主帅。
苏凌然走在路上,所过之处纷纷众人让路,路上倒是没有什么尸体了,无论是府里人的还是蛮族士兵的,只是地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想必是青笑提前来打理了一遍。
他像往常一样来到自己的院子,在院门口停住了。
青笑轻声道。
“在下不敢妄动。”
他只派了两个士兵把守院门,其余都未曾改变。
苏凌然的声音有些沙哑。
“做的不错。”
他走到她面前,把□□斜斜插进地下,跪下了。
苏凌然将披风盖到她身上,颤抖着吻了吻她苍白的唇,与她耳鬓厮磨,声音嘶哑。
“下辈子,我不穿这身盔甲,不做这个将军。”
她衣衫破碎,肚腹被人剖开,脸色苍白,夜风吹过去,一定很冷吧。
那场战争一直持续了三年。
她被他匆匆葬在了边塞。
从那以后,苏凌然,只是一个将军。
*
“将军?”
苏凌然回过神,对着那个疑惑看着他的黑甲卫笑了笑,道。
“无事,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走吧,大人该等急了。”
说着,出了门,再无一丝犹豫。
带着黑甲卫转而去了京有名的酒楼,上了一个包间。
里面坐在桌边的人还是一柄骨扇,一身灰衫,见苏凌然进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我说为何来得这么晚,你又去那个小酒馆买酒了。”
说着,他接过黑甲卫手里提着酒。
苏凌然年少时就极爱酒,喝遍了整个上京的酒馆,最爱那小酒馆的辛辣烧酒,每次回来都去买。
苏凌然也未辩解,坐在他对面,翻过一个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示意青笑为他斟酒。
倒是那年轻的黑甲卫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大人,不是将军迟,将军今儿早就出门了,不过是遇见了——”
苏凌然抬了抬手那黑甲卫只得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青笑摇了摇头,倒是没有追问,他向来不是好事之人,苏凌然迟了便迟了,左右人已经来了,他一边为他满上酒,一边调笑道。
“人人都赞你是一等一的好风姿,谁知道他们的好将军还有这等无赖的模样。”
苏凌然没有搭话,闭着眼睛,往后靠了靠。
青笑脸上带了些担忧。
“怎么?晚上还是睡不着吗?”
自从回到京,苏凌然就没有好好睡过几觉,没有边塞的风,没有孤狼的长啸,没有刀剑相撞的声音,他十分不习惯。
苏凌然睁开眼。
“嗯,这几日倒是好些了,想必再过些日子习惯就好了。”
青笑把酒推到苏凌然面前,想叫他少喝些,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苏凌然一饮而尽,他再怎么斯,在军营这些年,到底还是沾染了些军惯有的习气,喝酒也喜欢大碗大碗的往下灌,烈酒滑过肠胃的灼痛感让他感到安心,他半开玩笑的说道。
“常年不喜欢这些热闹之地的大人竟也有一天会请我喝酒,我怎么想都不对劲,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我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你绕来绕去。”
青笑倒也不扭捏。
“能有什么事儿,这又不是边塞,是陈夫人,她找了我好几日了,让我劝你今年办一办生辰宴,听说她的帖子都已经写好了,就等着你点头了,她催的紧,我推脱不得,今日不就来找你劝你了。”
苏凌然叹了口气,单手拿过桌上的酒坛,直接开始往嘴里倒。
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他猛的把酒坛放在桌上。
“告诉她,办吧,就当安安她的心,左右我这样的人是不会祸害人家闺女了。”
青笑摩挲着手的骨扇。
“你不必如此,找个人做个伴,留个子嗣也好,毕竟那事儿都已经那么多年了。”
苏凌然笑了笑。
“让我找个伴,你自己还不是孑然一身。”
他说完就起身,拿着酒坛,直接转身走了,就算是这样拎着酒坛的张狂模样,他做起来就有着儒雅的意味。
是啊,那么多年了,他连她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只记得那是个柔软的像是江南的水的女人,那怎么,他还是觉得像是昨日呢?
他跌跌撞撞跑过去,见到的鲜血满地,而后痛彻心扉。
第48章 林家幼子
“将军, 大夫说您要少饮酒。”
苏凌然袖摆宽大,提着那个酒坛,走在街上, 嘴角还带着酒渍,闻言回头对侍卫笑了笑, 羞红了路边几个小媳妇的脸。
他身上上次战役的伤口还未愈合,不能饮酒。
“无妨。”
这时候街上已经暗了下来,街边的店家亮起了灯笼, 人来人往, 大姑娘小媳妇戴着花, 提着篮子说说笑笑,他难得有了一丝畅快,也不知道是酒带来的,还是这幅热闹平和的场景带来的。
苏凌然突然停了下来, 旁边是一个卖小玩意的小摊子, 摊主是个瘦小的老头, 见他停下来,热情的招呼道。
“这位老爷可要看看,给家里的孩子带个什么东西也是好的。”
苏凌然仔细在一堆瓷人里看了看,放下了一块碎银, 拿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瓷娃娃。
心里还是想着白天的那个孩子, 不大的年纪, 也如瓷娃娃一样唇红齿白, 一身整齐衣裳, 穿着小靴子,精精神神的,看着叫人心里喜欢,若是他的孩子还活着,也要这么大了。
苏凌然觉得林乱还小,却没想到他自己那么大的时候却已经是战场上的老手了,当时他父亲和哥哥战死在沙场上,只剩他一个男丁,所有人都以为苏家要没落了,谁也没想到,那个从小就在上京丝竹管弦声长大的孩子,会成为战场上的不败神话。
苏家依然人丁稀少,但却比从前名声更甚,比一家三代都在战场上的叶家更受皇帝信赖。
毕竟,自从苏老夫人去世,苏凌然姐姐出嫁之后,苏家只剩一个人了,并没有什么威胁。
苏凌然今日很轻松,他就保持着那样的好心情回了府,难得去了一趟自己当年的小院,那是他当苏家儿子的时候住的地方了,若是没有当年那事儿,现在这个院子是要给他的孩子的。
现在他住在主院,更大,更富丽堂皇,也更冷清。
苏凌然当年自己的小院虽然还是按时派人来打理,但到底多年没人居住,也现了几分冷清败落的迹象。
他叫人点了灯,屋子小,点了两盏油灯就已经亮堂堂的了,书房里摆满了古籍,那些都是他当年的宝贝,轻易都不叫别人看的,稍微磨损了一点就要心疼好久,如今却早被遗忘在这里,数十年没有翻过了。
苏凌然却没有管,只打开了书桌上一个檀木小箱子,箱子里铺了厚厚好几层上好的云雾绡,这云雾绡是贡品,整个晋国也没有几匹,现在被苏凌然拿来铺了箱子底。
箱子里,放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有一双孩子穿的虎头鞋,一件小衣裳,一块颜色微微暗沉的金锁,杂七杂八,诸如此类。
他小心的移开那些东西,空出一个地方,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那个小瓷人。
*
周烟今儿一早就将林乱叫了起来,姜子瀚已经回来了,今日是林乱去二皇子府上的日子,得了差事就得好好干,周烟一向紧着他,他就不能老在家玩儿了。
林乱眼睛还没睁开,慢慢坐起来,伸出手,周烟拧了拧他的脸,留下一个红印子,林乱哼唧两声,还是没醒,周烟只好唠唠叨叨的给他套上外衫。
“你啊你,整天这么懒懒散散,就指着别人,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学着看顾着自己点儿。”
林乱这时候也醒的差不多了,抓起衣裳来,摆着手让周烟出去。
嘟嘟囔囔的抱怨道。
“我自个儿会穿,不要你,你快出去,我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是老随随便便进我的屋子。”
周烟一时走得慢了,林乱就摇来摇去的不乐意,直到周烟走出去了,这才安分下来。
林乱直到了姜子瀚府上的时候还在懊恼,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儿,如今在周烟面前丢了面子,闷闷不乐的苦着脸。
姜子瀚正在用早膳,见了林乱很高兴又有些惊奇。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娘叫我早点来。”
林乱打了个哈欠,径直来到桌子前,直接坐了下来,把脑袋放在桌子上,闭上眼就开始睡。
姜子瀚摇了摇头。
“你别在这睡,也不嫌桌子硬邦邦的,去屋里榻上躺躺吧。”
林乱慢悠悠站起来,灵芝给他撩起了帘子,林乱就去了里面。
林乱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用午膳了,他起得早,那时候肚子不饿,就吃了几口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