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不要拦我——”
被那个男子一把捂住了嘴,几个人一头雾水的快速走了。
等离了老远, 那个男人才狠狠一下打在那汉子的后脑勺上, 破口大骂。
“你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 那个男人身边的侍卫可是黑甲卫,穿着暗纹黑衣的,人家的刀连四品大员都砍得,你一个白身有几条命去送。”
那汉子脸色立刻煞白。
黑甲卫佩刀, 杀人无罪。
*
那边的林乱惊魂未定的放下手来, 脸色苍白, 原本抱在坏里的小玩具散落一地。
姜子朔也反应过来, 立刻围上来, 捉着林乱的手,急急的问道。
“林乱你没事儿吧,有哪里疼吗?被吓到了吗?”
说着狠狠的在地上甩了下鞭子,在青石砖的地上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印记,可见他是着实恼怒了。
“我定要治他罪,斩了他全家!”
林乱还是脸色苍白,没有缓过来。
那边那个男子放下凳子,蹲下身,捡起了一个滚到脚边的小瓷人,那是个白面的胖娃娃,穿着红肚兜,可爱极了,只是滚落到地上,肚皮上隐隐现了两道细细的裂缝。
他朝林乱走过去,将那个瓷人放到了林乱手里,对他弯了弯嘴角。
“可惜了,有裂纹了。”
林乱抬头,对上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深邃的像深山里的深潭,幽深,离得近了却又感受的到渗进骨头里的凉意。
那个男子顿了顿,伸出手摸了摸林乱的头,像是在安抚。
林乱本来还有些没缓过神,原先这事儿也没什么,左右没有打到他,这时候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大滴大滴的涌了出来。
就像小时候,他跌倒了,磕到了石头上,他自己不声不响的爬起来,直到鲜血浸湿了裤子,周烟才发现,心疼的抱住他,他原先不觉得疼,周烟抱住他的时候,他就慢慢开始哭了,好像是找到了可以哭诉的人,这才放心开始哭,连哭都那么小心。
那个男子明显有些讶异,这个连接住凳子的时候都从容不迫,衣衫未乱半分的人此时略显笨拙的安抚林乱。
将那小瓷人细细看了一遍,说道。
“其实这裂缝不算太大,不细看,看不出来的。 ”
在他看来,刚刚那实在不算什么,若是要哭,也就只有那个摔坏的小瓷人了。
姜子朔嘴角抽了抽,知道林乱这是被吓到了,揽过他的肩膀,把林乱的头按到自己的颈窝,这才道。
“多谢苏大人出手相助。”
他是认得苏凌然的,苏凌然虽然多年都身处塞外,但是每次他回来,宫里都会举办宴会为他接风,姜子朔远远的看见他过好几回。
他尤为喜爱青衣,一身长袍穿在身上,眉眼温润,不像个武将,倒像个温尔雅的英俊公子。
听说他当年在京,是大半京少女的梦情人,然而少年不识情爱,他谁也不亲近,之后去了边关,不知有多少少女偷偷红了眼睛。
再然后,便是他在那里娶妻,生子,京的少女也死心了一大半,最后妻子双双死在战乱,传到上京的时候这消息几乎震动了整个上京。
皇上亲自连下数旨安抚,生怕他守不住,然后便是数十年的边关生活,不知为何,他在这数十年里只回过两次京,都是不得不回京述职才肯回来,每次回来都是轻骑简车,匆匆来去。
他的母妃不太喜欢苏凌然,说他不识抬举,好像是母妃想将自己母族的一个堂妹嫁给他,牵线搭桥,话刚刚出口,就被人拒绝了。
母妃一直不让他多和苏凌然接触,苏凌然少年的时候在京,那时姜子朔还未出生,等到姜子朔在京活跃的时候,苏凌然在守边关,迟迟不归。
几次回京述职,也是来去匆匆。
算起来,这算是姜子朔头一次跟苏凌然直接接触,若是他的哥哥姜子瀚,倒是还跟苏凌然多有公务上的交接。
“无碍,这是为臣子的本分。”
姜子朔有几分惊讶的看着苏凌然,他只远远看过苏凌然几面,未曾想到苏凌然竟然认得他。
苏凌然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
“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使得一手好鞭子。”
说完,转身走了,黑衣侍卫跟在他身后。
将要出门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这时候天色正好,林乱在阴影里,头埋在姜子朔的颈窝。
不知为何,他的心就抽动了一下,有些刺痛,自从数十年前那次之后,他很少感受到这种刺痛了,他脸上带着笑,却从未快乐过那怕一刻。
他明明知道的,当时他知道蛮族已经攻进了城里,知道府里不过数个丫鬟,数十护卫,根本就抵挡不了蛮族的大军。
天上下着大雨,他带着一队兵马疾行,他那时正年轻,没有现在这样沉稳,他知道妻儿凶多吉少,心急如焚,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天上下着大雨,士兵看不出他已经泪流满面,他是主帅,是军心,只有他不能倒下。
他的妻子怀孕了,那时候正是临近生产的时候,他的孩子,他还没见过一面,哪怕抱一抱。
第47章 林家幼子
苏凌然当时就在那里, 快马只要两刻就能掉头回去,救出他的妻儿,但他不能。
他须带人从敌人背后切断蛮族的退路, 将他们围在城里,与紧急调来的军队一起围剿被围在城里的蛮族。
苏凌然镇守的边城是边塞的最边缘, 是晋国的第一条防线,他向来看重那里,从来都是重兵严密把守, 甚至他的住宅也在那里。
只是新来的将领坚持大量调兵往北驻扎, 北面有天险, 蛮族很难逾越,只需排数千人看守足矣。
反而是他们所在的边城,虽然平平无奇,占地不大, 连个名字都没有, 但地势平坦, 易攻难守,城的后面就是晋国城镇,毫无地势上的阻碍,一旦被攻破, 身后的晋国就毫无阻拦的向敌人开放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无数晋国百姓。
但新来的将领奉皇命而来, 他只好妥协, 转而安排了更加严密的哨兵。
然而调兵不过小半月, 蛮族就策划了一次攻城,专门针对苏凌然所在的边城。
再加上城里出了叛徒,突袭一开始,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城门,杀死了整整数百哨兵都未被察觉,众多士兵还在睡梦就被冲进来的蛮族斩了首,严密的防守立刻从内部被瓦解。
那时候苏凌然在军营里,跟手下数千铁骑在一起,那些时候调兵刚刚完成没多久,大堆的公务等着他去处理,他吃住都在军营。
夜间被敌人攻进来的时候,他带了数千人冲出重围,从城里冲出去。
他所带的千余人是最后的希望,他兵行险招,决定以仅仅数千人的铁骑,绕到后方切断敌人退路,再派数人去报信,从内地调兵,前后夹击。
城里就已经被攻破,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哭喊和哀嚎声,军不少人妻子父母就在城里,有人忍不住缓了脚步,他说,离队者,杀无赦。
话出口的那一刻,有什么死去了。
他一刻也不敢停下,他怕他一停下就会忍不住跟他们厮杀,同归于尽。
待一切已成了定局,蛮族大败,从城里退了出去,全军后退十里,虎视眈眈的扎营休整,他带着已经零零散散的不成千数的铁骑,一直快马加鞭,疯了一样的往回赶。
所有人都没有说废话,他们只是沉默着不停鞭打胯下的马,守城的士兵是新调过来的,远远的看见他们,没有要进城的令牌,没有要求下马,大开城门,迎接这一队浴血的英雄。
他们进了城,默契的散开了,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他们要回家,如果还有的话。
城里被劫掠过一番,苏凌然从城里打马而过,城里有成队士兵开始慢慢的收拾残局,但是路上他还是看见衣衫不整的女人抱着已经成了一片焦糊的尸体大声的哀嚎,看见尸体被堆在街头巷角,看见烈火的火舌舔舐着平日里去的小酒馆。
苏凌然还是没有停,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已经无法思考,但他那时候想了很多。
很难想象,那种时候他依旧想了很多,很多杂乱的事情,他想起了府里的绣娘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了一双虎头鞋,真小啊,小的他一只手就能拿起来两只,他想起来他的妻子早起对着铜镜描眉的背影,满头青丝,美的他心里一动,她转过头来对他笑,说他披散满头青丝才是真正的绝色,他想起来院子里终于活了一棵柳树,今年开春刚刚长出了新芽。
他停在了府前,踉踉跄跄的进去的时候,只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一身灰衫,拿着一柄骨扇,头上带着青丝绶的纶巾,有士兵把各个院子看守了起来。
院子里的人是他账下的谋士,青笑,此人善排兵布阵,为人谨慎,面面俱到,也是此次前去为他报信的人,大抵是先他一步入城,青笑孑然一身,倒是没什么挂念,他一向细心,想必是早就料到了。
青笑见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了头,后退了两步,单膝下跪,青笑身后的一众士兵也齐刷刷的跪下,甲胄的撞击声有些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