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池喝了口,冲韩易点点下巴,示意他进亭来。
韩易迈步,在亭前站住。
“进来就是。”嵇水对韩易道,“师兄是想让我给你把把脉。”
韩易说:“不必,我已大好了。”
嵇水嗤笑了声:“谁管你好与不好?你昏迷时我给你喂了颗丹药,我只想知道那丹药有没有用,效力如何。”
韩易动作一顿,抬腿迈进亭中,单手握拳往前一伸。
嵇水道:“放松。”抬手搭上韩易经脉,忽然眉头一挑,接着敛住神情对周池说,“成了。”
周池点头:“那就照样再炼一炉,拿给师兄两瓶,剩下的收进库房。”
嵇水应是,忽然别有深意地扫了韩易一眼,而后自行收拾了东西炼丹去了。
嵇水一走,祝方便挪动身子坐到了嵇水的位置上,一边品茶一边看几个童子练剑,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韩易,指间掐着三枚泛着冷光的毒针。
周池一脸倦懒,足尖往祝方方才坐过的蒲团上轻轻一踢,那蒲团便滑到了韩易脚下。
“坐吧。”周池道。
韩易没有拒绝,扯了蒲团盘腿坐下。
周池斜倚在桌边,看了会儿童子练剑,对祝方道:“不愧是名门之后,悟性比我高多了。”
祝方捏着毒针的手纹丝不动,道:“不是悟性比你高多了,是比你勤快多了。”
“我以前不勤快吗?”周池反问。
“你问师兄去。”祝方道。
周池:“不问不问,成天逼我练剑。”说罢侧头看向韩易,“倒茶。”
韩易依言倒了,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几个小孩儿。
周池垂眸小饮一口,杯中雾气升腾而上,染湿了他的睫毛,一双瞳眸越发显得黑白分明。
“这几日感觉如何?”
“尚好。”
“想下山报仇吗?”
“段卓”是云南段家不受宠的庶生子,偏一身本领了得,被嫡出小弟设计废了武功,赶出段家,又一路追杀——看来御虚宫还是去探了他的“底细”。
韩易:“报。”
周池道:“半年时间,我让你下山报仇,此后你便是御虚宫的人。”
这便是招揽了。
韩易道:“你原说只拿我当个花瓶子。”
周池斜晲他一眼:“花瓶子也得有上进心,我御虚宫少你一个能吃不能打的花瓶?”
韩易一阵无语,不过他在御虚宫这几日,见到的都是花瓶子,其中最好看的一只应该就是眼前这人了,虽不说绝色,但清隽雅正,眉目疏朗,不像魔头,倒像一位富家公子。
其实不止相貌,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全不似江湖人的做派。再看亭外顶着初升的日头被逼着习剑的几个小孩儿,韩易心中暗自做了评价:
这位虽被叫做魔头,但更似一位少爷,还是个败家少爷。
败家少爷周池道:“你一身的本领虽不能一时半会重拾起来,拳脚功夫可会?”
韩易道:“自然。”
周池:“那明日卯时你替一替师兄,先教他们一些拳脚。”
韩易顿了顿:“他们……”
周池道:“你这一路来,狼狈是狼狈了些,但也不至于消息闭塞。这几个稚子都是名门之后,让你给他们当师父,不算辱没你吧?”
原主着人埋伏在空山之下,抓走了韩司云等人之事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空山的几位长老已没脸见人,扬言定会抓到他,将人挫骨扬灰,可惜至今连微云山在哪儿都没摸清楚。
韩易自然不可能装不知道,说:“我只是不明白,你抓便抓了,为何还教他们习武?”
周池说:“我与韩敬老贼有仇,和他们又无仇,都是可教之才,与其送去空山糟蹋,不如在我这儿学个三招五式。说起来你们江湖中人都叫我一声‘魔头’,真是愧不敢当。”
说话间不安堂内钟声响了两下,早课结束了。
赵况敲敲剑架,示意他们把木剑放回去,三人中的女孩儿赵如是率先放回木剑,韩司云和被周池批“不堪大用”的胖小子则好奇地往亭中张望。
韩易对上了韩司云的目光,面不改色,又给周池倒了杯茶。
“笃笃”两声,赵况催促孩子们放下剑,着人带下去洗漱吃饭,自己则走到亭中。
“少主,哪里用饭?”
“与你们一道便是。另外嘱咐陶然厅,多加一副碗筷。”
赵况说是,抱拳一礼,随即将视线投到韩易身上,沉声道:“少主好心留你,待你客气,我却没有那么好相与,如若被我发现你敢对少主不利,我便拿你喂剑!”
韩易不慌不忙:“我身负重伤,阁下怕是多虑了。”
亭中气氛剑拔弩张,周池看着鸡妈妈似的赵况,心道他莫非就是此次的头号男配?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硬,周池赶紧站起来:“吃饭吃饭,师兄前面请。”正冷着脸的赵况顿时一脸无奈,又拿周池没有办法,只能前面带路,领着周池与韩易去用饭。
作者有话要说: 修bug
第41章 镇山河(3)
接下来几日韩易便真如周池吩咐的那样,卯时不到便起身来到不安堂,带着仨孩子跑步扎马,不时教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操练出满头的汗,而后交给赵况带去练剑招儿。
用完早饭后,祝方该上场了,鸡妈妈似的带着仨孩子回去背御虚剑法心诀。
中午有足足一个时辰的小憩时间——御虚宫原先并没有这项规矩,周池来了之后,硬说“非昼寝无以成大事”,于是师兄弟几个,除了赵况,在用了午膳后一齐倒头大睡——得亏原主也是个不着四六的人,没引得赵况生疑。
昼寝醒来,周池左想右想,不知该安排什么活动,恰好看见嵇水提溜着个小水桶往药圃里浇水,于是拍掌决定每日申时由嵇水给几个孩子教授歧黄之术。
堂堂“魔窟”御虚宫,就这么变成了给仨孩子习武学艺的教书馆子。
这天周池自剑室练剑出来,热得满身汗,正想沐浴之时,祝方敲门进来了。
周池闪身躲在门后将衣服穿了,动作虽快,但祝方仍旧看见了他那三师弟背上一对漂亮的肩胛骨。
他以手遮眼,毫无诚意地问道:“我要不要先避一避?”
周池懒得和他废话,问:“师兄找我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祝方道,“那韩易混进我们御虚宫已有好几日了,我担心……”
周池道:“只身闯虎穴的人都不担心,我们担心什么?”
祝方一想也有道理,哪怕韩易没有封了武功,只身闯进御虚宫,也怕是有来无回,只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单凭韩易竟能找到御虚宫所在之处一点,就不得不让人提防。
祝方问:“那现在我们要如何应对?”
周池道:“歇着。”
祝方满脑袋问号。
周池道:“他好不容易才混进宫来,一尚未摸清我的深浅,二没有把握将三个孩子完好无损地送出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举动。”
祝方问:“那我们就一直这么等着?”
周池道:“当然不。我御虚宫与韩敬老贼的仇,江湖上人尽皆知,再过两个月就是武林大会,我猜测他定会想到我们会下山找那老贼的麻烦,是以他多半会在那时与老贼里应外合,我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来一招移花接木。”他敛眸淡淡道,“不取韩敬老贼项上人头,我誓不为人。”
他语气轻飘,听不出喜怒,祝方心口却忍不住酸了酸——
他六岁时被祝红叶带回御虚宫,改“祝”姓。
一年后的一日,祝红叶忽然将他和赵况叫了去,要他们起誓一辈子照拂“周池”,他懵懵懂懂应了,而后目送着祝红叶提剑下山。身边高了他一个脑袋的赵况一脸肃穆,单手握拳,另一只手死死按在“周池”的肩上,不让他追下山去。
半月后,山下传来消息:卫道剑韩敬迎战魔女祝红叶,邪不压正,祝红叶曝尸荒野。
消息传上山后,“周池”疯了似的要下山,被赵况一手刀砍晕了,再醒来时,“周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贪图玩乐,而是成天将自己关在不安堂练剑。
六岁稚子,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已能握起堪比他个头高的长剑了。
祝方暗暗叹了口气。
他这一辈子,没进御虚宫前,不过是个衣食不饱的小叫花,进了御虚宫后才知道吃饱穿暖的滋味,不仅有书读,还习了武、捡了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师弟。他从未问过御虚宫与韩敬有何仇怨,他只知道他的三师弟要报仇,那么这世上便不能有人阻拦他。
师兄弟两人正聊着,嵇水派人来报,称韩司云等人擅自闯进了后山,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周池眉头一皱:“派人去找了吗?”
那仆从道:“嵇水师叔命段公子带人去了。”
周池问:“寻了多久了?”
仆从答:“约有一刻钟了。”
“你去回小师弟,此事我知晓了,让他不用挂心。”周池遣走仆从,对祝方道,“山中多野兽,我也去看看,韩司云留着有大用,可不能叫大虫叼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