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寒祁语气不善,“别人或许是,但他一定不是。”
林轻舟不禁反问,“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呢?”
寒祁陷入回忆中,语气有点怔然,忽然变得话多起来,“他对我从无所求,是我以前待他不够好”
“危急关头,他总是挡在我的身前,连最后一次也是那个时候,他该有多疼啊”
“他说为我而死,死得其所,我以为这是戏谑之言,却没想到”
话到此处,寒祁整个人像水没头顶一样,喘不过气来。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闭上双目,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
林轻舟听见这番话,急着解释道,“他可能是不小心代你受过。”
寒祁不以为然,“你不懂,我宁愿他从来没受到任何伤害。”
他停了数息,继续自顾道,“纵然他不为我做这些,我也一样的”
后面的话,寒祁没说出来。
但鬼使神差的,林轻舟却蓦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皱眉,不无恶意地道,“兴许他不独独对你好,他也对别人一样的,”顿了顿,心一横,干脆抹黑自己到底,“他可能还到处招惹别人,朝三暮四,你以为游进了他的心房,其实只是——”他的鱼塘。
“不许你这么说他!”
话未说完,黑纱对面的寒祁冷声打断,与此同时,沉重的威压自他周身散发出来。
这些话,似是戳到了他什么痛处。
凛然杀意,漫天掩地般,将林轻舟裹了个严实。
林轻舟的心怦怦直跳,事情有点不妙,弄巧成拙了。
寒祁的实力,他见识过,两人交起手来,绝对占不到便宜。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陷入胶着。
沉默着,一场恶斗似乎一触即发。
林轻舟如坐针毡,此时让寒祁松口不抢阴阳镜是不可能了,能否安然无恙地离开此地才是最该担心的。
良久,久到仿佛候鸟已南归,雨燕已还巢,那磅礴杀意才渐渐消散下去。
“滚。”
寒祁似是不愿再对他多说一个字,只冷然低声道。
林轻舟也不复多言,起身迈步朝外走去,方一打开房门,听墙角的胖老板踉跄着跌进房间。
他双眼微红,用一副“你不懂爱”的表情恨恨地望着林轻舟:
“他们真的好相爱我的镜子不卖给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你走吧。”
林轻舟:
计燃在一楼等得满心焦灼,林轻舟上去的时间有点久,可别是除了什么事。见他从二楼下至一楼,计燃便马上迎了上去。
“先走再说。”
林轻舟语速极快道,此地不宜久留。
“师父,你的声音”
计燃讶异,上去一趟,师父的嗓子怎么跟被火烧过似的。
见林轻舟脚步匆匆朝外走去,计燃马上乖巧跟在身后,一起走出店铺。
却说这边,寒祁从房内走出,刚走至楼梯口,眼睛不经意一瞥,望见一楼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裳的人微勾腰,刚走出店铺。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裳的人。
但他的目光全都被那个惊鸿一瞥的天青色背影所吸引。
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怎么可能认错?!
见寒祁深盯林轻舟的背影一眼,胖老板当即谄媚道,“那个就是方才——”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只剩一道黑色残影。
寒祁已经掠到一楼,追了出去。
林轻舟拖着计燃刚走出店铺,便使了一个疾行诀,两人都走得极快,街道两侧的行人店铺像飞逝而过的光影。
但纵然如此之快,一山更比一山高,陡然,林轻舟的肩头轻而易举地被一只手轻轻拽住。
条件反射之下,电光火石间林轻舟指间凝力抓住肩头的那只手,肩头微低,打算使一招分筋错骨手。
谁知,那只手像游鱼一般,灵巧地从他掌中溜走不说,反手使了个巧劲勾着他的腰,将他往后一捞。
他的整个后背往后一沉,登时抵上一片胸膛。
在林轻舟有任何言语举止之前,一道久违熟悉的清润声音从耳畔传来。
“轻舟师兄。”
温热湿润的热息,瞬息之间扑上他的脖颈颈侧。
第43章
闻棠的声音。
简直猝不及防。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听他直呼其名,哪里出了差错, 这么快就露馅了。
这端, 温热的鼻息,一阵阵打在林轻舟的颈间。两人姿势暧昧, 距离过于贴近, 林轻舟浑身不自在。
他脑中来不及思虑其他,当即手肘朝后一击,挣脱闻棠的手, 转身语调诧异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吧。”
一年多过去, 闻棠身量拔高不少, 以前是与林轻舟差不多一般高,当下, 竟然已经比他还高出一个个头。
一双黑白分明的温润眼睛,定定地朝林轻舟俯视而来,纵然眸光柔情,闪烁着极度喜悦的光芒,却带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
幸好有面具作为遮挡,不然林轻舟定然藏不住脸上的那种源于熟人久别重逢的错愕。
林轻舟拒不相认,在闻棠的意料之外。
他得知林轻舟可能并未身陨的消息后, 这一年多以来, 几近疯狂地寻找他的下落, 一刻也未停, 但从未深刻思索过, 林轻舟为何要假死遁逃而去。
“轻舟师兄,你的声音”闻棠有点惊诧,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误认。
林轻舟微歪头,佯装仔细辨认他的容貌,“我真的不认识你。”
语音落下,林轻舟毫不犹疑地转身便走。
“他在说谎。”闻棠的灵识中,三毒剑灵传音入密,声音笃定。
闻棠疾步追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急切道,“轻舟师兄,我知道是你。”
“你不就是今早马车外的那个人吗,竟然还追到此地了?”计燃见此人方才揽着自家师父,动作轻浮,已是心中不满,现又胡搅蛮缠,当即忍不住抢先出口,“我师父说不认识便是不认识。”
暗市较为寂然,他们弄出的动静已经吸引街道旁侧的商贩、行人的注意,都朝这边望来。
林轻舟微微回首,一扯衣袖,声音漠然,“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转身继续前行,孰料,怕什么来什么。
咚的一声,他的额头撞得生疼,似碰上一片铜墙铁壁,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玄色衣襟。
臂间一紧,被一只手用极重的力道牢牢攥住,仿佛唯恐他下一秒就要凭空消失般。
林轻舟疼得皱眉,抽了抽手臂,没能抽出来。
“是你吗?”寒祁微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这声音让林轻舟听了心里无端发慌。
他怎么也追上来了。
在店铺中,他明明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甚至触怒寒祁,令寒祁对他生出杀意。
这才不过几分钟时间,马甲就稀里糊涂全掉光了,老天莫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对,就是我。”林轻舟声音平静地开口,仍旧是那风吹树叶沙沙般的声音。
他轻叹一口气,语调似乎极是无奈,“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
寒祁闻言,攥着他手臂的手登时又收紧几分,冷峻如山的面容上浮现既是狂喜,又是震惊的表情。
但其实,无论哪种表情,都不太适合他。
因而,两者落在他脸上,看起来莫名怪异。
闻棠站在身后,温润的面容阴沉沉的,眉间有淡淡的黑气飘出,为何师兄方才不与他相认,寒祁一出现,态度却截然不同。
他咬牙嫉妒。
寒祁心情激动得快要说不话来,松开重重捏在林轻舟臂膀上的手指,方想伸手至他的后背,深深地拥他入怀。
岂料,臂间桎梏一松,林轻舟便一个转身,站至几步外,道,“没错,刚才要买阴阳镜的那个人就是我。”
寒祁神色微怔,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住。
“这位道友,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阴阳镜我都已经不打算跟你抢了,你还要追上来杀人灭口,你这算什么?”
林轻舟保持着安全距离,用生疏陌生的口气,很是愤慨地谴责道。
寒祁神情愕然,难道竟然是认错人了吗?
林轻舟是在他的怀中,断绝声息,一寸寸变凉的,他亲眼目睹他的尸身如何流散成星,湮灭无踪。
正因如此,他这一年多以来,对林轻舟的死亡深信不疑。
可是,此人的身形与林轻舟别无二致,只是他戴着面具
想及此,他不着痕迹地朝林轻舟极快地掠近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去摘他的面具。
手堪堪要触上边缘,陡然,一道猛烈的剑意从身侧呼啸席卷而来。
他身形俊逸地一个闪避,剑意破空声响起,街道旁的商铺牌匾被削断落地。
寒祁自现身起至此刻,第一次朝闻棠投去视线,狭长深邃的眼睛微眯,“闻师弟喜欢偷袭?”
闻棠温润隽秀的眉眼,浸染上几分狠色,“寒宗主何苦咄咄逼人,为难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寒祁神色冷冽,“既是陌生人,那又与你何干?”
闻棠收剑入鞘,“寒宗主仗势欺人,身为清虚剑宗弟子,顾及一下浮玉山的名声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