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眠耳朵里嗡嗡的轰鸣,等到那个瘦削身影走出去几米远,才忽然醒过来,抱着怀里的盒子追上去。
“姐姐。”
杜兰扭身回头,才发现她眼圈红了。
林未眠从盒子里将那条羊绒披肩拿出来,抖落开来,替她围在肩上,松松绾了一个结,“姐姐回去吧。别在这边一个人了。不要一个人。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杜兰看着她,忽然以迅雷之势伸手,将她搂过去,紧紧抱住了。
林未眠浑身僵了两秒,还没来得及挣扎,杜兰松开她,转身去街边拦了一辆车,坐进去,转瞬绝尘而去。
林未眠呆立了会儿,捧着相册簿子一路往回走,到那盛着无数破烂的纸袋子跟前,脚步不由停下,心里着实有点为难起来,这些东西,是就这么扔在这里,还是丢到垃圾桶里?难道要带回去??
还在委决不下呢,一双熟悉的白鞋映入眼帘,林未眠吃了一惊,慌忙抬头去看,佳期正站在她跟前。
“佳期。”她慌神了,心内突突地跳着。佳期什么时候来的?
谢佳期脸上一派无波无澜。
人总是心存侥幸。林未眠于是干干一笑:“你怎么出来啦,不是说好今天在食堂吃的吗?”
佳期依然不答话。
“佳期。”林未眠伸手去挽她,但是扑了一个空。
佳期往后退了半步,让她的手悬停在那里。
林未眠脑海里嗡的一声,呼吸微乱。
“你说你出来做什么的?”佳期开口,表情依旧十分平静。
林未眠手收回去,捧牢了她的相册,咬了咬下唇,“拿快递。”
“快递呢。”佳期微微偏头,阳光打在她脸上,肤色因而越发明净,没有一丝丝瑕疵。
林未眠胸口起伏,咬着下唇没做声。
佳期微微笑了笑,“快递呢?”
“你看到了是不是。”林未眠望着她,倔强地把脖子梗起来,“你现在这是在生气吗?”
佳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一言不发。
“我问心无愧。”林未眠大声说,眼圈却再次红了。
“总是这样。”佳期摇头。
“总哪样?”林未眠像挨了一记重锤,说话声调都变了,“你把话说清楚。”
佳期垂眼看看地上的纸袋,微微勾了勾嘴角,转身进了校门。
林未眠站在那里。那纤丽背影去得果决,渐行渐远。她想挽留却无能为力,鼻子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周身仿佛破了许多个洞,深秋的凉风嗖嗖地从那些洞里灌进来、灌进来,刺得她打了好几个寒战。
佳期赌气直接回了教室,到了座位上坐下,头还是晕眩的。前排余夏回头,本来只是虚晃一下脑袋,不期看见了她,脖子登时卡在那里,两只眼睛也瞪得铜铃似的,“哎我滴团座,咋滴啦这是?”
佳期怔了一怔,“嗯?”
余夏回过身去,拍前桌女生的肩,喂喂两声,“宝贝,借你的粉镜子。”
女生尖声骂猪头滚,镜子却照旧递给他。
余夏将镜子拿到佳期跟前一亮,喏了一声:“您自个儿瞧。”
佳期看看镜子里的人,两只眼睛亮得吓人,眼眶却是一种酒醉似的坨红,更可怖的是两行泪堂而皇之地挂在脸上,登时咯噔一下,将男生的手推开。
“是吧?您这是哪儿受了气?——话又说回来,谁敢给您气受?”余夏把镜子还回去,扭过头来再看时,却见谢佳期脸上已经干干净净,除了眼睛还是红红的,其他都收拾妥当了,啧了两声,压低声音说:“团座,您再厉害,也是个小姑娘啊,受了委屈就哭吧哭吧不是罪,别憋着哈。”顺手一捞,把林泉捞过来,捶着林泉的胸大肌,梆梆的,大声道:“看到没有,班长的肩膀永远为你准备!”
班长的肩膀为谁准备大家不知道,但是他的拳头为谁准备,大家很快就知道了。
余夏在走廊上哇哇嚎哭:“我靠,泉哥你是不是人啊…天啦救命啊…”
大家都笑,说揍得好。佳期无心谈笑,双手交叠着捂在眼睛上。到了上课铃响,右边的位子却还空着。因此一节课什么都没听进去。心里早已经一寸一寸悔上来,那种又酸又苦——像林未眠泡的柠檬水的味道早就退潮似的消失,只剩下害怕和一种空虚的痛。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躲她。
林未眠的手机打不通。关机。佳期中途请假去校门口,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佳期一路找回家里来,掘地三尺,没见到她人,天色却渐渐暗了。
忽而大门那里有动静,她赶忙去开门,站在外边的却是母亲。
顾婕见了她,不免愣神:“谢佳期?这个点你在家?你逃学?”
佳期不语,将母亲让进来。
顾婕却也没多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下,掩面叹息。
佳期给她倒了杯水,问是否累着了。
顾婕拉她在身边坐下,悲喜莫辨道:“你云阿姨要结婚了。”
佳期梗住。
“小眠还不知道吧。”顾婕抬手揉眉心,“你慢慢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文里没有大猪蹄子
唯一的大猪蹄子是作者
第75章
“谢佳期, 我生气了。暂时不想和你说话。”剪着波波头的小小女孩子一手叉着腰, 一手指着她的鼻子, 皱着粉嘟嘟的脸。
小小的佳期于是问:“那怎么你才能消气呢?我不想你生气。”虽然她本身也在生气。
小小的林未眠歪着脑袋想一会儿, 总算想出解决办法了,奶声奶气地道:“那么, 这样吧,我们来玩‘躲猫猫’, 你找到我, 我就原谅你。”
佳期说:“那好吧。”
林未眠躲的地方每次都是同一个, 两只小手抱牢膝盖,缩在滑滑梯下边的角落里。佳期总要给她点面子, 假装很难找的样子, 徜徉了好一会儿,最终装作恍然大悟,探过去半个身子, 哎地一声:“你在这里呀。”
林未眠满脸嘚瑟——下次还躲那里。
转眼到了五年级下,某天林未眠因为一点小事又被得罪了, 她正愁怎么哄她回转, 她倒自己好了, 不知道打哪里旁学杂收得来的,特特地跑过来告诉她,佳期佳期,捉迷藏这个游戏,看着有点儿傻缺, 其实很浪漫的,因为在粤语里边,它有个很别致的名字。
“叫什么?”佳期喝着水问。
林未眠还卖个关子,伸出粉嫩的小舌尖,舔一口手上冰甜的粉色冰激凌,弯了眼睛,眼角是四溅的小星星,堪称得意。
“什么嘛。”
“——‘捉伊人’。”
佳期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扶额坐在那公园的石凳上,往事就这样桩桩件件蜂拥进入脑海。她刷拉一声站起来,这才惊觉周身的汗都化作了粘腻的凉意,又冷又潮,恨不得立时去蒸个桑拿。
只是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林未眠依旧音信踪迹俱无,她哪里来洗热水澡的心情?
原本两个人念的一小已经改了名,叫做振华小学。
但是这城市的老居民还是按照一贯的叫法,叫它一小。
佳期来到学校大门跟前。门上已经上了锁。她跑了一路,撑着膝盖,张嘴呼呼喘气,过长的额发原本是梳了上去绑在马尾里边,如今却散落下来,遮住了眉眼,也遮住了表情。有大滴大滴的水珠子坠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也不知是汗,亦或是别的。
歇了一阵,她站直了身子,去到那生了锈的铁门跟前,两只手搭在那冰冰凉的铁栏上,十指紧紧扣住,思考翻过去的可能性。不提防侧边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吼了一句:“干什么的?!”
佳期对于这个地方有记忆的,那时,就是在这里,险些受了人贩子的拐带。因而目光凌厉地朝那声源方向看过去,带了十分的杀气。
那守门的门卫老大爷老张头,原本是过来看个究竟,吼两声也是打个头阵,为给自己壮声势而已,谁成想对方比自己还凶,吓得往后瑟缩了两步。心想现在的年轻女孩子真凶啊……
张大爷仔细一看年轻女孩的眉眼,嗨呀一声:“这不是小佳期呢么?”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谢佳期念过的学校,几乎所有的教职工那都是认识并且记得她好多年的。平时她只为这种知名度感到苦恼,今天这倒成了关键时刻的救命稻草了。
裹着淡白月晕的一点月牙挂在天边,张大爷一边拿了钥匙给她开门,一边笑道:“小佳期出息越发好,还知道回母校看看。哪个妹妹这么不懂事,这么冷天跑里边躲起来嘞?”
佳期心里惭愧,因为并不是特意回来探望他,他却这样热心地称赞于她,因此欠身答道:“一个小孩子,张伯伯,我进去找到她就出来,麻烦您了。”
老张头诶诶两声,替她将铁门推开。
佳期沿途像呼唤猫咪一样,一边喊着“小眠”一边往滑滑梯的方向走。倒还真有只黑猫喵呜喵呜叫着,很不怕冷似的,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妖娆地从她跟前走过。佳期等它过去了,才站定了,喊了一声:“林未眠。”
没有人应答。
佳期开了手机的照明模式,照亮了那漆成鹅黄色的滑梯,弯腰往那下边一照,只听呀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