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坏。”佳期干巴巴地重复。
“阿姨会伤心的。我不想她伤心。”
佳期没说话。
“你回家去。”
“我们,恢复君子之交。”
“……”林未眠之前的设想中,有好多好多可以和谢佳期解释,比如顾阿姨谢叔叔对她的寄望,恋爱会影响学习,比如两个人的性格并不匹配,比如比如。可惜临场发挥,才发现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又苦又涩,每说出一个字,就越发磨钝了她的口齿,越往后说越艰难了。她下一句卡在嗓子眼,开口之前,头顶的灯忽而又亮了,室内通明,周遭发出欢呼声,还是方才骂骂咧咧那同一拨人。
林未眠发现佳期的脸越发地白了,但是表情却称得上是在微笑,她走过来,低头凝视她,“林未眠,你喜欢我吗?”
林未眠两眼酸胀,视线先是变得模糊旋即又比先更为清晰,想要借故逃避的想法又漫上脑海,可是不行的,说好了不能欺骗佳期的感情,不能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咬了咬下嘴唇,“…不。”
佳期脸上还是那个微笑。
灯倏忽又灭。这次是真的到了断电的时间。今天晚上,它再也不会亮了。
林未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洗漱的。只记得她铺开被子要睡时,听见谢佳期说:“被子是潮的,来这睡。”
林未眠闷不吭声,站着不动。
佳期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怕我么?”
她这样说了,为了表示信任,林未眠也得过去。两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并排躺躺好。佳期似乎对于方才的交谈并没有什么感想,半晌说:“这被子留给你。”
“啊。”林未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之处。
她把所有人的感受都放在了心上,唯独践踏起佳期的心意来,是毫不手软的。
为着这个发现,她抱着头,翻身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去,枕头上不一会儿就变得热烘烘湿漉漉的。
次日放学,佳期就回家去了。徐伟良也忽然心血来潮,一鼓作气给大家排了新的位子。因为隔壁班早恋的情况泛滥成灾,细细推究了去,一大半都是同桌之间发生的恋情,徐伟良在办公室笑傲:“我班全都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就不存在这样的顾虑。”因此受到了同事们的群嘲:“徐老师竟如此天真。”被科普了纯真的同性之爱后,老徐忡然变色,所以才有了这次釜底抽薪式的重新排位。大家都一张小桌子独立成一桌。
佳期和未眠两个都依旧是最后一排,只不过,佳期靠最里边那堵墙,林未眠则坐在后门那里,中间隔了七个小组。
这个变化让林未眠松了一口气,最近两个人之间的高气压快要把她逼疯。离佳期远一点,佳期应该也比较好过。转眼差不多过了一月,又一轮月考,考完那天下午有半天假,林未眠正站在那里整理抽屉,里头横七竖八塞着各种书本资料。佳期忽然过来了,今天天冷,她穿着件笔挺的英伦风大衣,蹬过膝靴,气场越发呈碾压之势。她也没有别的话,只问:“晚上回家么?”
林未眠脸上没来由火辣辣的,手上一本书也拿不稳,摇头说:“我有约了。”
佳期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座位,提了书包从前门出去了。
不多时,佳树的电话来了,“眠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晚上回家一趟哈。”
读书读到不知今夕何年,林未眠噘着嘴翻了翻日?历,整个人一愣,慢慢坐下了,在座位上怔怔地发起呆来。
窗户上笃笃笃的几声,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站在那里,见她抬头望时,扬扬眉毛,咧嘴而笑。
起先说有约其实是林未眠胡诌的,但这下倒是真的有约了。
男生约到她很兴奋,因为传闻中林未眠的性格很难搞,自来炸着胆子上去搭讪的,只有碰钉子的,没有讨到便宜的。她的兴趣也很难以捉摸——乾明搓着双手说:“喜欢看拳击比赛的女孩子真的很特别!”
走了没多远,小明就发现,林未眠的特别之处还不仅止于此。
她还特别擅长发呆。
刚刚答应一起看比赛时就这样,好像梦呓似的一句“好”。现在还是一样,没睡醒似的。小明就想,是不是饿了呢,看她这样瘦…反正距离比赛开场还有几个小时,因此提议先去吃点东西。
天很冷,现煮饺子店的生意极火爆,每桌的客人都自己现场下饺子,在外享受烹饪的乐趣,配上几道小菜,是秋冬季节的不二之选。
透过蒸腾的热汽去看人,林未加o眠总有一种人间不真实的感觉,周遭坐的是谁她也毫无明确概念。
直到有人忽然叫她,“林未眠。”
一连叫了好几次,她回头去寻找,看到穿着半新不旧的淡灰色皮大衣的滕静美。
佳树系着围裙在厨房捣鼓火锅,两手端锅子的时候有点烫到手了,抬起来捏在耳垂上降降温。但凡有一点响动,他就疑心是林未眠回来了,跳出来去开门。无功而返了三四次,就有点嘀咕起来:“眠姐搞什么啊。”把食材什么的都搬到小饭厅的桌子上,电磁炉也搬过去,最后再把烧好的汤底也端了过去。
佳期身上短款白毛衣,佳树见了,哀嚎不绝:“姐,你真是老妈的好女儿,穿着一身白吃火锅,溅到一点半点,这毛衣还要不要了?我知道你们家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践的吧。”
佳期伸手看了眼衣袖,“这个好看。”
佳树就不说话了。姐姐高兴就好。她今天这个生日已经够惨的了。虽说姐弟俩的生日,一直都按照老一辈的说法,低调地过。这次委实低调得太离谱了。老爸老妈遇上航班延误,凌晨才能到家,眠姐呢,到现在还没回,他已经快要推翻“眠姐虽然脾气爆,但是心软”这个认知了。他决定不要提林未眠的姓名,嘿嘿笑了笑,将筷子递过去给佳期,“姐,咱吃饭,吃了饭,我请你看电影去。”
佳期说好,垂眸往锅子里放藕片。
林未眠和滕静美在街角站着,林未眠有些乏力,软软地靠在身后的栏杆上。静美透过橱窗去看那巴巴地望着这边的男生,脸上有种大惑不解的神情,因问林未眠:“那是你男朋友?”
林未眠摇了摇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来迁户口啊。”静美慢慢说,半晌又问:“谢佳期呢。”
林未眠垂下头,淡淡说:“我不知道。”
“她很珍惜你的。”滕静美的话题跳跃度极大。
林未眠抬起头来,有几分讪讪的笑:“你说什么啊。”
静美也过来靠着栏杆,叹口气问:“你就不觉得我离开得特别突兀么?”
这倒是真的。信誓旦旦要用妹妹/的身份活下去的人,转眼突然说要去追求梦想。这就是当时林未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转变太草率了,她一时之间觉得诡异莫名。但是事关人家的私事,别人的人生,她无权置喙,故而闷闷地思索了一阵,也就放下了。现在她自己提起,林未眠当然要问:“对。是有一点来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告白了呀。”静美眉眼间涌上一点小雀跃。
林未眠征了征:“和谁告白?”
静美脸上还是带着点子激动:“还能有谁。谢佳期呗。”
林未眠微征,可也并不十分意外,点了点头:“围巾是么。”
“在那之前。”静美摇头,“我和她表白,请她和我在一起,是姐妹情深还是伉俪情深都无所谓,我不介意形式——可能因为我习惯了生命里有个联系紧密的‘另一半’。”
林未眠抬手摸摸脸颊,已是被深秋的冷风刮得麻麻的。女生继续补充道:“她说有喜欢的人了。我说我知道是谁,但我不介意做她的工具。”
话题引到这上面,林未眠也有些始料未及,呆呆地望着静美,听她继续行云流水地说下去:“我说让她用我来刺激你也没关系,我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个曾经拥有,并且不在乎拥有的形式。你知道她怎么说你吗?谢佳期说,林未眠也许会在暗地里吃醋,但她绝对不会说出来,‘她是那种你越去刺激她,她反而飘得更远的个性,她的骄傲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会用手段来诓骗她。我希望有朝一日她到我身边,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而不是因为我的某种伎俩。’她这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了我,还劝我说…”
林未眠听得左耳开始耳鸣起来。双手插在兜里,蜷成一团。店门开了,酒足饭饱的客人出来,身上的拼色毛衣是红配绿又在领口和袖口点缀着深橘黄,在渐渐昏黑下来的天色里,像个移动的交通灯。林未眠视线随着他移动,静美后续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店里乾明已经出来了,朝她们走过来,静美两手插兜,拢拢衣襟,咳嗽一声说:“我回去了,小眠,有空可以联系我呀,我的号码还在用的。”
林未眠不记得自己答了一句什么,随即看到乾明到了跟前,脸上带笑,嘴唇开合,每个字都到了耳膜上,组合起来又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直到最后仿佛是一句“已经可以吃了,我们进去吧。”
林未眠信步跟着他往店门走,额头猛地被个雨点击中,啪的一声,震得她双目陡然瞪大。男生打开门,做个请的姿势,笑笑地看着她。林未眠一脚踏进店内,另外一步却迟迟迈不出去。小明催她:“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