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赐的手术安排在上午九点。
林未眠到了大概一小时后就安排上了。
进手术室之前,林父还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了会儿,林未眠安慰他,“爸爸,没事的。你也说了,是微创手术,很快就会好,你勇敢一点。”
“我不怕,我是……激动。”林赐两眼通红。
林未眠:“……乖。”
手术室的门关上以后,林未眠在外边湖蓝色的塑胶椅子上坐下,侧脸对身边的人说:“哎,你去忙。”
葛淑贞也在一旁笑着打趣:“哎哟,真个儿的,你们俩嗷,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情深啊,小眠守着她爸,你就守着她,两个人也是够有意思的。”
林未眠睨了佳期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心很累,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佳期踱至侧边,拨了个电话,不多时就来了个西装男,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对谢佳期微微鞠躬:“大小姐。”
两人交涉了几句,谢佳期过来和几个人打招呼,“我走了。”
葛淑贞笑:“去吧去吧,一点小事,兴师动众的,替我们老林谢过你,谢大小姐。”
林未眠听见脚步声去远,松了口气,抬眼见面前一个陌生男人杵那儿,吓了在凳子上咯噔蹦了一蹦,往后靠在椅背上,“我靠,你谁啊?”
“我是小胡。”青年老气横秋的声音。
林未眠重复:“小?胡?”
“我叫胡米。”小胡板正地鞠了一躬,“林小姐,我是谢氏集团的特助之一。”
林未眠:“…………”胡米?米糊?傻傻分不清楚。况且谢佳期走就走了,留个助理在这里做什么?
不期然对面射来两道冷冷的目光,林未眠抬头去望,杜兰却已经别转开了视线。
林未眠浑身不自在起来,刷地一声站起身,葛淑贞问:“小眠,哪儿去?”
“我去趟洗手间。”林未眠答。
哗哗的水流声里,林未眠看着镜子里眼睛下方泛起的淡青色,叹了口气。她跑到千里之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避免和谢佳期独处。这下可倒好,换汤不换药。还有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要么就是昨晚的糖炒栗子有毒,她整个人都变得好奇怪,心神不宁的。
她将双手放在烘干机下吹干,孰料身后的一个隔间门打开,杜兰从那里走了出来。
“……姐姐。”林未眠对昨天那一幕还心有余悸,兴许因为体重太轻的缘故,这位继姐走路从来都没有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小眠没有危险,大家嫑担心
炒栗子甜不甜!!_(:3」∠)_
感谢留评的大家
第50章
病房内一片祥和宁静, 林赐的手术毫无意外, 整个人神清气爽。医生示意家属病人可以进食以后, 林未眠去附近的小店买了稀粥和一些水果, 叫胡米的特助全程跟随,林未眠侧目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扑克脸, 简直是性转版的成年谢佳期,知道说不听的, 也就由得他去。上楼的时候, 胡米替她提了那一兜水果, 一身浩然正气,仿佛手中提的不是苹果香蕉梨, 而是去炸敌人碉堡的炸|药包似的。
林赐靠在床头, 葛淑贞一勺一勺地喂他喝那白粥,林未眠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也许葛阿姨确实比云筱女士更适合他。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她就从来没见过父母之间类似这样温馨的场景。待他喝完了这碗粥, 林未眠才说:“爸爸,我以前的相册还在吗?”
事故之后, 云筱直接带走了她, 她收拾的那些最重要的、带到爸爸新家的东西全部都抛弃了。别的失去了犹可, 唯有那本相簿,是她童年时期的瑰宝,无论如何不愿割舍。先前为着里头有一大半都是谢佳期的照片,没有让她爸给她寄,现今, 和谢佳期本人都过从甚密,那还和自己避这些嫌疑做什么。
林赐擦了嘴,“在的,让葛阿姨明天带来给你。”
“不了,我等下要回去了。”林未眠摇摇头,“你出院以后寄给我。”
林赐不由得讶异起来,“这么急?不是小长假么,你不再陪爸爸几天?”
葛淑贞也说:“这么快就要走,阿姨都还没有款待过你。再留两天!”
林未眠说:“我功课落得太多了,要回去加油了哇。”
林赐听了,心想也许是云筱那一方面对她施加了压力,自己这边强留只怕会让她为难,况且在医院待着也委实不像个样子,也就点点头,“那好。”望望葛淑贞,“淑贞,你替我送送这孩子。”
“不用送了。”林未眠连连摆摆手。
“要送的,要送的。”葛淑贞有点慌。她一向心存愧疚,生怕别人说她是一位刻毒的后母,所以对林未眠的态度总是尽量和蔼。
葛淑贞搀着林未眠经过杜兰面前时,她那双眼睛几乎要把林未眠盯出两个窟窿。
胡米淡淡地插到两人中间,护着林未眠出了病房。
三人从病房出来,林未眠转个身,带上门之前还和爸爸挥了挥手当作告别,他在那里眼睛倒又红了。眼看杜兰往这边走了过来,她慌忙闭上门。
气场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办法解释。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还有的人,一和她靠近你就觉得特别不安、诡异——现在的杜兰就给她这种印象。
但是之前,刚到新家的时候,这个人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杜兰,虽然也不爱说话,总是一脸忧郁的表情,站在小轩窗前,架着小提琴,拉一些抵死缠绵的曲子,但至少,眼神带着温度,不像如今这么瘆得慌。在饭桌上偶尔目光相撞,杜兰的脸上还挂着点笑意,像上弦月幽微的光,没有力量,也没有危险。林未眠对于不熟悉的人很难放得开,没有回应过这种温雅的表情,多数时候低下头吃饭。
她初到新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因着父亲太快就有了新太太,心里接受不了,不愿意和他们说话;初转学,新老师新同学也不合式。她习惯躲在房间,或是窝在沙发的一角,翻她的宝贝相册,试着从过去的生命轨迹里找到一点安慰。里头有一多半都是美东拍的她和谢佳期的糗照。拍照技术不稳定,有的甚美,有的却只有一半脸,构图也乱七八糟,美东玩了一阵子就腻了,洗出来的照片全部送给了她。而谢佳期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了这么多张照片,成了阮美东用来练手的主要模特之一。
那个周六,夏日清晨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穿睡衣伏在床上,照例第一千零一遍翻那相册释闷。一下子翻到小学二年级的集体照,那时的规矩是女生站前两排,男生站在后边的阶梯上,佳期站在第二排,而她不肯听从安排,站在第三排的阶梯上冒充男孩子——为的是在佳期的头上比两个剪刀手。当时的摄影师或许也是一个有童心的人,对于她这样的胡作非为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包庇了她,径直洗了出来。谢佳期懵懵的多了两只竖起来的耳朵。
房门突然敲响。
她扭头看时,杜兰推开门,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虑,她说刚刚有人打电话来,一个叫佳期的女孩子出事了,让她回晋市看看。
犹记当时腔子里一颗心狂跳,脑子里却木木的,下地站着问:“出了什么事?”
杜兰说不知道,只说快不行了,又问:“是你朋友?不是诈骗电话吧?”
那时候谢佳期本人是没有手机的,她也没有,她跟着’杜兰回到客厅,跪在那座机跟前,回拨那串来电号码,无人应答,又将电话打到了顾阿姨手机上,也没有接通。至于云筱女士,她说了,以后除了林未眠结婚或是林赐死了这两件红白喜事,“你们姓林的都不要再来骚扰我。”
她茫茫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炽烈起来,也许那光芒太过于盛大了,眼睛像盲了一样看不见任何东西,手心汗津津,嘴里却是干涸的,想要咽一咽口水,才发现喉头艰涩。
杜兰提醒她,“让你爸带你去看看呗。”
“可是爸爸出差了。”林未眠喃喃的。
杜兰就不做声了。
“杜兰姐,你不是会开车吗?”林未眠想起来,她经常开车带她母亲出去购物,抢上去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你会的呀。”
杜兰左右看看她那两只手,缓缓地说:“会倒是会。”
“你带我去!”
车子的发动机轰隆隆作响,杜兰甚至还俯身过来,微笑着替她系了安全带。
——所以说车祸全是她自找。
葛淑贞挽着她到了楼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赞叹道:“真像你爸,长得好,尤其是这高挺的鼻梁,看着就有气节。”
林未眠抿嘴笑笑,并不答话。出了住院大楼的大门,胡米指指侧边停的一辆小车,说:“我去把车开过来。”
葛淑贞便挽着她,站定了,细细打量,忽然眼睛里有了层蒙蒙的泪雾,叹道:“那年…我本来也怀了你爸一个孩子……要是生下来,兴许也像她爸,也有你这样的眼睛,你这样的鼻子——也有你这么美。”
林未眠有点震惊,这件事她从没听任何人说起过,因而慢慢地问:“是,是我和杜兰出事那年吗?”
葛淑贞点点头,眼里的湿意更明显了,“也是我福薄。看到你,我就想到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