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日,佳期发现还真的低估了林未眠其人。
还真给她找到了新借口。
那个傍晚,她开车回到家,看见林未眠一身白裙,背着个大包玉立在草坪上。
要不是两人还处在没和解的状态,佳期甚至以为她是搬来了自己的行李。
佳期没理她,她也不觉得难堪,丝毫不见外,她进屋,她就跟着进屋了。
进来之后,她把背着的包除下来,从里边往外拿东西,一边小嘴嘚吧嘚吧:“佳期,你知道吗,我本来对于上大学没有什么执念了,过了那个年纪真的就不想读书。但是我又非常喜欢目前这份工作。要转正的话,至少要本科学历,上面领导发话了,这个不能破例,哎,迫不得已,我还得回去上个学。”
熟络得不行。好像谁在乎她那些事情似的。
佳期默然地看着桌上的那些紫色封皮的资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说起来,这套资料还真是经久不衰。
“但是呢,高中那些知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林未眠双手合十,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以后还要拜托你帮我补课,行不行?”
佳期看着她。
“我知道,也不能让谢总您白忙活,这样嘛,我给你做家务,我知道谢总您时间宝贵,分分钟几千万的生意,用来做家务太亏了,您教我学习,家务活我来干,好吧?”
佳期是想拒绝的。但是她没想到林未眠死皮赖脸起来也是这样地得心应手。她不等她有任何肯定亦或否定的表示,就哗啦哗啦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道物理题递了上来,两只湿漉漉的大鹿子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眨巴眨巴,“先教我这个。”
等佳期回过神来,她的手已经拿笔写了五个算式了。林未眠在旁边微微歪着头,一手托着腮,唔唔地点头。这场景仿佛有魔力,一下子将佳期拉到十年前,十五年前,二十年前。仿佛从开天辟地起,她就在那里。周遭的一切都渐渐虚化,耳边嗖嗖而过的,是空间穿梭的声响。她和她,还有一张低矮的书桌,一支笔,一张草稿纸,一起在时光的海里沉浮。
这一刻佳期知道了,她这一生,逃不开着这个女人的掌控。
更要命的是,她也不想逃。
让佳期补课的主意,倒也不是林未眠刻意想出来的。她确实要与明年的高三生一同挤独木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有做了标记的题讲完以后,失去的知识受到召唤似的回到了脑海里。林未眠心里很痛快,跪坐着,膝行到佳期身后,抬手揉捏她的肩膀,柔声问:“谢总,您想吃点什么呀,我去做。”
佳期却仿佛很厌恶似的,拂开她的手,指指桌上,从齿缝里蹦出冷淡的四个字:“收好,走人。”
晚上林未眠带名伶去吃炸酱面。
名伶知道自己托的是身边那只小鬼的福,十分感恩,连那小鬼叫他“大人”,他也不肯受,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现在不是什么大人,我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和你差不多。”他对着小鬼这么有自知之明,然而等他吃完了面,打个满足的饱嗝,却又对林未眠装起人生导师来,哼了一声问:“喂,你拿下谢佳期没有啊,她再等十来天可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打算跟着回去么?”
林未眠本来在看窗外的雨,听了问话,依旧望着窗外,摇头:“拿不拿下,不重要。”
名伶捧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脸的鄙夷,“又在这里瞎矫情。”
“我不敢奢求那么多,能在她身边多待一天就很开心了。”林未眠放下杯子,眉眼抑郁,“我不是那种不懂知足的人。”
名伶:“呵呵。”
佳期对于林未眠的和|平演变未尝没有一点警觉。林未眠想出新借口的次日,她因为下午连续开了三个高管会,回去得特别晚。
对于林未眠,她能采取的手段很有限,通俗文学当中那些经典桥段——通过第三者来刺激林未眠,不成立的。这场较量是她和她两人之间的事,她不可能将无辜的人拉扯进来。而且林未眠也绝不是那种会受刺激的人,一旦谢佳期有什么新女友,那她林未眠只会彻底放手,非但放手,还要虚伪透顶地送上祝福,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是佳期在少年时代就懂得的道理。
现在冷暴力热暴力也让她见招拆招地破解了。
如今她唯一的办法,无非是拖着不与她和好,不给她好脸。
她知道她想要什么,只有不满足她,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到了接近九点的时候,她开车回到住所附近,远远地发现今天没有林未眠的车,便以为她终于被自己磨得走掉了。心头木木的,微不可察的一点点疼。
然而她将车开上去,车灯照见门口蹲着一个可疑的人,起先还和人聊着天的样子,等车灯那两束强烈的光线照到她,那人抬手遮挡。
她走近了,低头看着地上蹲的女人,一句话也没有。
林未眠仰脸看见是她,一朵笑意渐渐在她的脸上绽放,但她很快收敛住了,只维持在微笑的幅度。然而声音还是出卖了她,显得非常雀跃:“你回来啦。”
不知怎的,今天天气有点儿凉,她倒是穿了长裤过来,紧身裤勾勒出美好的腿型。
“改路线了?”佳期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问。
林未眠没听懂,有点愣愣地回答:“今天车放在4S店保养,坐地铁来的。”
佳期默然,抬手输密码。林未眠在旁边看着她也无所谓。这密码还是几年前她异想天开,怕林未眠无处落脚,一下子把自己名下所有私宅的密码都改成了她的生日,想着万一哪天她走投无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遇上她的房子,用她自己的生日输着玩儿,冷不丁解锁,能得到暂时的庇护之所。
事实证明,这事是她自作多情了,林未眠靠自己混得挺好。
林未眠在旁边看着,起先她有一点点惊异,微微张开嘴看着佳期的侧颜,然而她那一脸淡定的样子,又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自作多情了,这大概是以前她们很要好的时候佳期设置的,但是后来一直懒得换罢了。佳期是念旧的人,也没空留意这些琐事。
进门之后,佳期说:“我饿了。”意思是先做东西吃,稍后再给她补习。
林未眠深觉自己没有挑剔的余地,因此从善如流点头,还晃了晃她的手:“要我帮忙吗?”
佳期微一摇头。林未眠便不勉强,和狗玩去。她带着狗子在佳期附近扎根,聊以辟邪。她现在和这条狗混得很熟了,保持沉默也没问题,她拿手轻挠着它的下巴,它舒服得浑身软趴趴地躺在她怀里,失却了自主站立的力气,发出一点点亲昵的低吠。
佳期站在不远处忙碌,偶尔望一眼,只见林未眠抱着狗,一手替它挠着痒,完全就是一副无害小朋友的模样,嘴里还问:“舒服吧,柴柴?”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
女人的外表和内心,可以这么极致地矛盾。她单纯无邪,柔软如棉花糖。可当她卿心似铁起来,可以几千个日夜音信全无。心口泛起莫名的酸涩,佳期将视线收回来,垂下眼,遮住满眼的风雪,再也不往她那个方向看。专注在烹调上。
半小时后,两人在方形的小餐桌上对面而坐。
林未眠看着自己面前那盘番茄肉酱意面,故意很没节操地笑嘻嘻问:“你特意给我做的吗?”
佳期拿叉子拌着跟前的意面,垂着睫毛,一脸你想多了的表情,淡淡说:“顺便的。”
但是林未眠一点也没有被她近乎冷漠的语气影响,撸起袖子吃得热火朝天,期间端起杯子来喝水,才发现佳期看着她,目光里的热度又仿佛是十七岁的夏天,她不由得愣在那里。她想自己此时的吃相肯定很精彩,搞不好糊了一脸的西红柿酱。端杯子的手下意识就往前边挡了一挡。
其实她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两人目光一交汇,佳期便又看回自己的盘子里去了,仿佛这个世界上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她面前那份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意面。刚刚只是不小心看到了对面这个障碍物。
林未眠一口水没喝完,屋顶却传来一阵异响,嘈嘈切切,像是有人在接二连三地用紊乱的频率扔着石子。然而屋顶这样高,这种游戏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林未眠因此抬眼看着房顶,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
她覆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翻过来看了看,一囧,觑着眼看对面的谢佳期,咬着下嘴唇不做声。
佳期也拿过手机,看了看新来的新闻推送。
早二十分钟就有紧急冰雹预警。
这是第二次提醒大家不要出门。
对面的林未眠忽然说:“我不知道这个。”
佳期抬眸睃她一眼。
林未眠慌得直摆手,“我不是故意的。”
佳期已经听懂了。她是想说,她并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有冰雹,然后设计留下来,与她独处。这是临时预警,她怎能未卜先知。然而佳期并不为她解围,看她兀自涨红了脸,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未眠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刷拉一声站起来,左右张了一张,课也不补了,“我,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