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眠忍住不哭,揉着鼻子问:“我也是没有办法,换了你是我,你怎么选?你告诉我。”她相信这些年佳期肯定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她相信她是知道自己的不得已的。
佳期霍地站起来,眉毛拧在一起,咬牙说:“林未眠,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你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选项,我从不把你当成一个选项!你是我唯一会考虑的。可你呢,我们的未来对你来说是可以牺牲的,而且是连商量都不需要,你一个人就决定了。”
林未眠听到中途猛然一怔,手悬在半空,眼泪悄悄从眼眶爬出来了她也没知觉,半晌她呆愣愣地反问:“我是你,唯一会考虑的?”
佳期心头起火,受不了似的反驳:“那是以前的事了。”
杨淇看见女房东进去的时候朝气蓬勃,出来的时候却满身疲倦,步子也迟钝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嘴角倒是噙着笑的,也不好揣测发生了什么,只迎上去和她打招呼:“走啦?”
林未眠和她点点头,“我走了,谢谢你杨小姐。”
美东明天就要回晋市,所以趁周一晚上约林未眠喝酒。就在她小叔叔新开张的酒吧里。她们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推杯换盏。美东记得她是一杯倒,所以给她叫的是柳橙汁,也记得她爱吃甜的,给她叫了一客香蕉船。林未眠低头徒手拿冰激凌里的樱桃吃,红唇一抿,就把果肉吃掉了,剩下的梗和果核竟还连在一起,让她扔进侧边的烟灰缸里。美东笑嘻嘻地调侃她:“这舌功了得啊。”
林未眠也完全没注意到,依然低垂着眉眼。周遭有些小鬼乱七八糟地扭动,舞蹈,刻意要逗她笑,她也不领情,板着脸。
美东拿手指戳戳她的额头,叹道:“也难怪佳期生你的气,谁让你宁愿一个人扛着,显得你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你不相信她能有办法两全其美,还一走就这么多年,换谁不得炸?佳期那么冰山似的一个人,为了你成了个火药桶。”
林未眠拿过她的酒喝一口,慢慢说起自己那些顾虑。对着佳期难以启齿的事,对着美东却说起来毫无阻碍。
美东一边听,一边嗷嗷地:“你怕佳期她爸真的下手,你妈妈怀着孩子受不了刺激,唔,有道理,这个有道理,那你和佳期商议好,消失一两年可以的,避免你妈妈得产后抑郁嘛。但是后边这个,不对。”
林未眠眼睛水汪汪的,斜斜地睨着她:“为什么不对。”
“你说你见鬼,我信呀,小乔说的我都信。你说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所以不敢见佳期?这也太蠢了吧。”美东一拍桌子,“谁不是呀,你以为只有你吗,是是是,你是有可能在一个很年轻的年纪就让阴阳眼送了命。可咱们在座的,活着的每一个,出个门不都有被陨石砸死的危险?过马路看了红绿灯,谨遵交通规则,如履薄冰地走,运气来了,也难保不碰上一两个玩儿醉驾的。此外山体滑坡,海啸地震泥石流,那么多自然灾害、人为意外,谁都可能下一秒就死了,难道都像你说的那样,因噎废食,因为怕自己英年早逝、红颜薄命,从此就不恋爱不结婚了么?你这都是什么烂借口?真的在乎的人你都是恨不得争分夺秒和她在一起的好不好——正因为随时都可能会死,所以才要抓紧一切幸福的机会。你浪费了多久啊,蠢货。”
林未眠被她一席文绉绉的夹枪带棒话给弄得石化在那里。她用来说服自己的理论基石坍塌了。她忽然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佳期九点多还在办公室,她了解到最近有个报道直指谢氏新近拍的那块地,许多原居民都是被人用手段强制迁移走的,这报道虽然把谢氏摘干净了,她还是有点不痛快,在思考解决方案。美东来电的时候,她刚有点头绪,打算给下边的项目执行经理写邮件。
美东在手机那边不怀好意地笑:“哎,你老婆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你要不要来接她回去啊——帮你确认过了,一点知觉都没有,你带回去想干什么都可以的。”
佳期皱皱眉头:“你又做了什么?明知道她喝不了酒。”
美东嘻嘻地笑起来:“我帮你做说客啊,你会感激我的。你来,地址是……”
佳期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承认了美东说的称呼,一下子把脸冷下来:“我不去。再见。”啪地一下挂了电话,飙车回家。进门有只狗等在玄关,伸着舌头哈哈喘气,朝她摇尾巴。就是那一年高考完,她陪着林未眠去一个小区里一起照管过的,据说是一位女医生留下来的遗孤。林未眠消失之前,倒是托她继父照顾这只狗。想到这里佳期就恨。她连狗的未来都顾惜到了。就是不顾惜她。
现在这是一条大狗了,皮毛油光水滑的。怕它饿着,来这边她也一并带了来。她给它取的名字叫“林狗剩”。起初是想叫林未眠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然人走了,找个宠物做她的替身,未免太可悲了一点。
佳期倒了些狗粮在狗剩的饭盆里,哄它吃,轻轻抚摸它的脊背毛。摸着摸着,她手上的动作缓缓慢了下来。昨晚初见到林未眠表演的那副母慈子孝的场景,确实让她生不如死。但现在冷静下来细想,这男孩子的来历是很可疑的,她知道林未眠心狠,可怎么假设,她也不至于偷偷嫁人生子那么悠闲。也许是她在外流浪时发生什么可怕的意外——她不敢往深了想;说不定是老毛病又犯了,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就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了,跟捡到这条小犬时一样。但无论实情如何,她下决心要把林未眠治一治。再让她由着性子胡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下一次消失也许就不止七年了。而人生有几个七年?
她喂完了狗,拿了本书在灯下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看的什么,醒过神来才发现书拿反了。闭了闭眼,将书扔下,不再和自己挣扎了,拿手机给美东拨电话,“人在哪?”
林未眠应该是八九十斤,但喝醉了的人特别显沉,佳期背着她走到车边,已是一身微汗。将她放在副驾驶的位置,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俯身过去替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听见她喃喃地重复说着什么,仔细一听,含含糊糊千百个“谢佳期”。佳期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车开出去几百米,她想了一想,还是送她回她自己家的好,杨助理只说这林小姐是她的女房东,余者不多及,佳期也没有追问。不如这次把她送回去,说不定能碰上那孩子的父亲。到了那儿,抬手敲门,来开门的却是杨助理。
杨淇看见门外站着的小谢总背着自己烂醉如泥的女房东,吓得不敢说话,将人迎进屋了,半晌才淡淡笑了笑:“谢总,要我准备什么吗?”
佳期摇摇头:“不用,她房间在哪儿?”
杨淇指了指一间屋子。
佳期背着人走了两步,回头对她说:“杨小姐,你早点休息,我待会儿就走,打扰了。”
杨淇暗暗咋舌,笑着嗯了两声。
佳期把那人事不知的往床上一放,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只见她的床旁边还放着张小床,不由得挑了挑眉头,想必就是她儿子的床了。奇怪的是被窝凌乱却并不见人。佳期些微绕了一圈,倒了杯水来放在床头,宿醉的人明天是绝对要口渴外加头疼的。这个过程中并没有遇到疑似林未眠丈夫的人。她再回到房间瞧了瞧,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伉俪情味,蹲在床头,摸黑看了一看矮柜上放的相框,却是两个女人的合照,再觑着眼看了几秒,才知道正是她和林未眠。佳期心里一空,扶了扶额头,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她才站起来,床上那个就抓住了她的手,“佳期。”还是酒后大舌头。
“我走了。”
这一句却戳了林未眠的肺,她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非常野蛮的口气:“你不许走。”
佳期默了一默,转身偏要走。
谁知林未眠勇猛如斯,不等佳期走出两步,她竟然从后边猛扑上来挂在她背上,两手箍着她脖子,两条腿也盘着她腰,下巴搁在她肩头,呜呜地哭着:“不许走,不许走。我错了,你不要走。”
佳期动弹不得。她依旧拼命地认着错。
肩头的衣服洇湿了,泪水碰到佳期的皮肤,她心软下来,想着反正她醉着,明天什么也不记得,就握着她的两只手,轻轻往后退了两步,往后仰了仰,趁她哭得没有力气,解开了她的手,谁知落回床上的林未眠勾着她的脖子,将她也带倒在那里,喝醉了的林未眠力气好大……佳期手下留情,最后反而被动了,让她牢牢地锁着,面对面伏在她身上,两个人一番武斗之后都是气喘吁吁的。
林未眠一直在哭,佳期摸摸她耳朵,湿漉漉的,耳廓里汪着眼泪。她烦了:“别哭了。”
那一个便顿了一下,讨好地说:“我不哭。佳期,你可以骂我,可以凶我,只要你,只要你……”
佳期口气冷硬:“只要我什么?”
林未眠不答话,两手搂着她脖子,抬脸凑上来,湿漉漉热烘烘且酒气汹涌的一双嘴唇贴到她唇上,小心翼翼吻了一下,舌尖在她唇边微微地探了探。做完这一切,林未眠脑袋又落回枕上去了,等待发落似的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