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替他煮了一杯奶茶,递到手上,道:“咱们这里不讲究那个,”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个红色的刺青——代表着流放者——“这个时代,坏人当道,好人尽被糟蹋,如今你到了这里不必再害怕,大将军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奶茶很烫,也很香,喝在嘴里是咸味的,粟正只喝过甜奶茶,顿时觉得新奇,多喝了几口。
“你去休息吧,”他对侍女说:“我等傅秉英回来。”
“傅大人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你。”
“我睡得太久了,这会儿睡不着,你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叫你。”
“可是……”
“去吧,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好,”仕女想到明天又要加紧赶制兵器,也不再推诿,道:“有事就喊一声,外面的士兵时刻守着,我叫阿惑,别忘了。”
粟正点了点头。
第49章 叛军 中下
帐炼一起一落,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奶茶逐渐变温,然后变凉,羊膻味一下子冒了出来,粟正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口也喝不下了。
他告诉自己:别想了,想再多也没用,就像傅秉英说的,你还能单枪匹马会去救人不成?白日做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去了也是送死,别忘了你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呢,做好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假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说服自己的理由仿佛有千万条,但这千万条理由,在女儿孱弱的眼神下,轻如鸿毛。
那不是我女儿。
或者,真是我女儿又如何?
我就该为这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女儿去死吗?我的命就不值钱了吗?人活着不为了自己难道为了……粟正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慌不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简直同他妈妈如出一辙。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说,当初,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抛弃我的吗?
这下子,他彻底乱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真的称得上让他恨之入骨,那个人就是她母亲,而现在,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轻易地发生了转变,那些潜藏在他身上的,来自他母亲的基因,逐渐显现,最后,他就会变得跟他妈一样。
一样自私,一样恶毒。
不行,绝对不行。
粟正裹紧了被子,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救那个女儿,此时,他抱着必死无疑的决心,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和那女人不一样,证明自己人性尚在。
没过多久,傅秉英回来了。
一身寒露,神色疲倦。
“还没休息?阿惑呢?”
“我睡不着,先让她回去了。”
傅秉英坐到床边,细细地端详着粟正的脸,觉得心安了许多。他一觉醒来,被人催促着见了什么大将军,费了一番功夫才没叫人看出问题来,后面又旁敲侧击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等了好久,一直等不来粟正,心里一日比一日担心,荒漠环境恶劣,流沙窟更是地狱一样的地方,粟正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但最可怕的是粟正根本没来塔沱大漠,那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所幸,粟正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
虽然比预想中更凄惨。
“怎么一直看我?”
“……我们许久未见了,”半晌,傅秉英找了个借口,转开眼神,道:“你变丑了。”
粟正臭美,听不得这种话,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干得起皮。自打进大漠以来他整日为生存操心,皮肤如何,身材如何,早就被忘到脑后了。
“快给我找点儿润肤露。”
“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这儿总有女的吧,女的总有润肤露吧。”
傅秉英叹了口气,站起来背对他,抿着嘴笑了笑,走向了帐帘。他吩咐外面一个士兵去取些热水来。
“……再拿些羊脂膏来。”
“傅大人要羊脂膏做什么?”士兵不解。
“他要用,”傅秉英回头看了看粟正,面无表情地打趣道:“我这朋友娇气得很,你快去。”
大风把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刮进粟正的耳朵里,士兵似乎愣了愣,二话没说,乖乖去了,烛光映得粟正面庞通红,干黄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热水送来后,傅秉英用小铜盆接了一些,把毛巾打湿,给粟正擦了擦脸,又打开装着羊脂膏的小瓷盒,拿手指挖出一小团,放在手里捂化。
“看你这手也动不了吧。”没一会儿,羊脂膏在手心里化成透明的柔软膏体,傅秉英用手指蘸取着,点在粟正脸上,然后小心地抹开,边弄边说:“这里没有男人用这种东西,恐怕明天一早,我向库房要羊脂膏的事就会传开,到时候别人肯定对你妄加猜测,你别耍脾气。”
“猜就猜呗,还耍脾……气,”粟正本来不以为意,心想,男人抹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才不跟这些封建人类一般见识,哪儿至于发脾气,越想却越不对劲儿:“……等会儿,羊这玩意儿不是用来擦脸的吗?”
“女人们是用来擦脸。”傅秉英点到为止。
粟正张了嘴,啊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傅秉英沾了点膏体抹在他嘴唇上,羊脂膏质地浓厚,没一会儿就抹平了死皮,一张嘴亮晶晶的,粟正的唇色又偏红,像涂了唇油。
“怎么了?”粟正见傅秉英发呆,用膝盖顶了顶他。
“没什么。”傅秉英站起身,用剩下的热水简单地清洗了**子,也上床了。
蜡烛一灭,帐篷里就陷入了一股暧昧的黑暗,粟正有些不自在,这床不小,但大漠夜里寒,如果两个人能凑得近一些,自然更暖和……
还没等他动来动去找个好地方,傅秉英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固定住,道:“安分点。”他的手恰好托住了粟正那只受伤的手臂,免得受挤压。
这点小动作一下就被粟正发现了。
他心里窃喜,忍不住胡乱猜测自己跟这个小傅的关系,两个大男人这样抱着,怎么也不可能是一般朋友,也许是过于亲密的兄弟,或者……炮友?反正肯定不是爱侣,如果傅秉英爱他,那他现在就该还生了。
“哎,你睡了吗?”
“快了。”傅秉英将脸贴到他后颈的皮肤上,感受那一小方适当的温暖。他准备等粟正睡过去就杀了他,这个世界太糟糕,早点结束对谁都好,但如果可以……他希望不用面对粟正的挣扎,还有他临死前卑微、失望的表情。
“我想跟你说个事。”
“明早再说。”
“不行,”粟正扭了扭,有些急躁地说:“我快忍不住了。”
傅秉英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把手伸到他裆里。
“草!你干嘛!”
“别闹了,快点弄完早点睡。”
“谁、谁想要搞这种下流的事啊!”粟正蜷着身子,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挡:“你快拿出去,我有正事儿要说。”
傅秉英将手抽了出去,闭上眼睛,倦道:“快说吧。”
“我要去救音儿,我女儿。”
沉默了好一会儿,傅秉英才幽幽道:“我跟你说过什么?你不长记性吗?”
“不是,你的话我都记着,”粟正不想搞坏气氛,讨好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必须去救她。”
“为你好?”傅秉英松开护住他的那只手,冷笑道:“就是条狗死在哪儿我也会救。”
胸腔的共振将那声冷笑完整地传递给粟正,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轻松的语气:“那你会让狗睡你的床吗?小傅,”他主动抓住傅秉英的手,用指尖摩挲对方的指尖,嗔道:“求你了,别跟我生气。”
傅秉英简直想了冷笑,但鉴于他刚刚笑过了,此时,冷笑已经无法概括他的情绪。
他真想把粟正从床上拖下去,卡着他的脖子质问:我为你的小命担惊受怕,你就一点儿不在乎吗?必须去救?哪儿门子的必须?你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除了我,没有人值得你舍身去救!
……连我都舍不得。
贱人,没有感恩之心的贱人。
“你试试看,看看你能不能走出军营一步。”
“小傅,你生气了吗?”
“你不值得我生气。”
“你生气了,”粟正有些沮丧,他翻了个身,和傅秉英面对面,胸膛贴着胸膛,又伸手搭在他腰上,道:“我也不想死,但我不得不得去救她,要是不去,我就会变成一个很恶毒的人。”
语气里的颤抖激起了傅秉英的注意,但他依旧厌怒难纾:“你已经够恶毒了,没人比你更恶毒。”你对我那么残忍,那么狠,如今却要把责任心、爱心用在一个不知所谓的孩子身上,粟正,你有没有心啊。
两人都没能理解对方所言的真正含义。
最终,粟正投降了。
告诉他吧,反正这个世界的傅秉英是一次性的,告诉他也没什么,粟正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他很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更不想死,他死过很多次,对‘死’本身已经不再畏惧,但对‘死’发生前的疼痛畏惧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