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撒说:“脱了。”
柏易嘴角的笑容差点坚持不住,他在亚撒的注视下轻声说:“大人,我还没有净身……”
亚撒只是双手放在扶手上,目光不错地看着他。
于是柏易解开了自己领口的扣子。
他动作缓慢,或许正是因为这缓慢的动作,才让这简单的指令变得有了别的意味,室内的温度和湿度正好适宜,柏易却觉得气温在逐渐升高,他更感到一簇簇火焰在他身上燎烧。
可亚撒的目光却像冰一样冷。
柏易置身于冰火之中,当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的衣服后,亚撒却说:“停下。”
柏易手指僵在原处。
觉得对方很像是在玩他。
亚撒:“不会再穿上了。”
柏易有些错愕。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莉莉托着一件新制服走了进来,她看向柏易的目光难掩复杂。
柏易也看到了新制服上的条纹——青色的。
他抬起头,在空中跟亚撒的目光相对。
他没有挪开目光,亚撒也没有,他们隔着半个房间,却像隔着半个世界。
莉莉把制服转交给柏易,她谦卑地低下头,正式宣告了柏易脱离了“奴隶”的地位,从此时开始,他能在这栋建筑里自由行走,除了亚撒以外,他不用听任何人的指示。
这栋宅子里的所有仆人,除了管家以外,都要对他低头。
如果亚撒足够喜爱他,那么连管家都要退避三舍。
柏易接过制服,他怀疑自己大概努力错了方向,他的目标是当管家,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贴身男仆?
既然成了贴身男仆,他的房间也挪到了亚撒房间的旁边。
就在柏易以为麻烦事终于过去,他只需要静静等待事情发展,阻止亚撒的“真爱”死亡,不让亚撒毁灭特区就行了的时候,麻烦事就像能听见他的心声一样忽然出现。
——亚撒病了。
在这个科技高度发展的地方,能够让人病的下不了床的,只有新型病毒。
亚撒夜里八点发病,躺在床上,脸庞苍白,他原本就白的皮肤此时看不到一丝血色。
男仆们胆战心惊地服侍着他,但一个个都恐惧大于献媚。
毕竟感染了新型病毒,贵族们能得到良好的照顾,能享受最高端的医疗设备,有最优秀的私人医生,他们可什么都没有。
如果他们染上了,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
私人医生下达了医嘱,这个时候不能挪动亚撒,只能先观察。
饮食保持清淡,室内要高度清洁,等确定病因了,才能开始治疗。
管家招来仆人们,他看向柏易,充满恶意地说:“既然你是大人的贴身男仆,就应该由你来照顾大人。”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边庆幸,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柏易。
这些人并不觉得之前失去自由,被关在房间,像个玩具一样的柏易可怜。
当然也不会觉得此时成为了贴身男仆,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照顾亚撒的柏易可悲。
柏易没有拒绝的立场,他只是低着头,表示自己接受了管家的安排。
管家得意了。
于是柏易只能彻夜不眠地照顾亚撒。
每隔两个小时,管家会敲门,他要在管家敲门后离开房间,向管家汇报亚撒的情况。
躺在床上的亚撒眉头紧皱,到了凌晨,他的情况越发严重了,嘴唇开始泛青,指尖的皮肤一小块变成了灰色。
柏易坐在床边,他伸手想给亚撒拉好被子,却忽然被拽住了手腕。
亚撒那双紧闭的眸子忽然睁开。
他眼中布满血丝,浅金色的眼眸似乎在睁开的那一瞬间变成了暗红色。
他的力量很大,柏易甚至来不及挣脱,就被他拉上了床。
柏易还没回神,亚撒的手臂就像钢铁般搂住了他的腰。
他被迫困在了亚撒的怀里。
他的胸膛抵着亚撒的胸膛。
他的鼻尖对着亚撒的鼻尖。
他能感受到亚撒的冰冷的鼻息,能感受到亚撒有力的臂膀。
能感受到那颗正在跳动的,拥有蓬勃生命力的心脏。
第42章 困于黑暗之中(十二)
柏易不知道亚撒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自己就算力气大的了,力量隐藏在肌肉里,他学散打时的一个师兄,后来转去练职业拳击,也没有能完全辖制住他的力气。
但亚撒不同,他的怀抱像是一个牢笼。
他的手臂都不像是血肉铸成,更像是钢筋铁骨。
尤其是柏易被这样搂抱着,用不上力,挣了几次也没有挣脱。
于是他就这么压在亚撒的身上,一动不动。
好在后半夜管家就不叫他出去了,只是在门外问他情况。
柏易在外面走了一天,回来还要照顾病人,现在也累了,他眼睛闭上,准备眯一会儿——毕竟别人不心疼他的身体,他自己还是心疼的。
但是眯着眯着就真的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和亚撒的姿势变了。
他睡得太上面,亚撒抱着他的腰,头埋进了他的腰腹间。
柏易自己是侧着睡的,微微蜷缩着。
柏易再次尝试去掰亚撒的手臂,又再次以败北作为结局。
他只是向后靠,从缝隙中去打量亚撒的脸色。
亚撒的脸色还是一样苍白,但总算不像晚上那样苍白的没有人色,他的手臂也有了温度。
大约是发现亚撒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柏易定了心,又挣脱不了亚撒的怀抱,头一歪,又睡了过去,毕竟此时距离他“眯一眯”也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人的生物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心里没事的时候,闹钟可能都叫不醒。
但一旦心里有事,不需要闹钟,自然就在需要醒的时间醒来了。
柏易一整个晚上都在这种睡一个小时起来看一眼,看一眼之后又睡的糟心情况下休息。
他看了好几次,终于撑不住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以至于亚撒醒来的时候,柏易还在睡梦中。
亚撒每天早上五点半醒,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他通常这个时间会在房间里看书,六点再让仆人送来早饭。
所以他醒来时,只感觉身上有一股火在烧,他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黑暗。
不是黑夜的暗,而是被什么捂住了眼睛。
亚撒在第一时间松开了手,而被他抱住的人似乎已经被抱习惯了,他一松手还发出了一声呓语,亚撒下意识的重新抱了回去。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身体并不柔软,但腰肢劲瘦,抱起来十分舒服。
他鼻尖全是对方的气息,干净的、温柔的、包容的气息。
对亚撒来说,这是时隔多年后的再次体验。
这让他有瞬间不想起来。
在这样的怀抱中,他记起了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去。
那个矮小的男人也曾经把他抱在怀里,他们在黑暗的小木屋里度过了很多时间,男人会给他讲故事,会告诉他喝牛奶能长高,会用自己的薪水给他带来食物。
亚撒闭着眼睛,他不去想男人的死,只想他们曾经经历的一切。
那是一份弥足珍贵的记忆,他长久不忘,偶尔回想起来,就像是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撕开,鲜血淋漓。
他缓缓地松开手,轻轻地坐起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轻。
然后靠在床头,看着还在睡的人。
他知道他生病了,但这病并不是什么病毒,在那人死后,他每年都要生一场,年年如此,但那是他虽然是亲王的儿子,但却并不受重视。
人人都以为他生来高贵,要什么有什么。
谁会相信他小时候,连地位最卑微的仆人都敢惩罚他,昧下他的食物和钱?
于是生病,也只能自己躺着硬熬,每年都要熬这么一次。
只是成年后发病的时间相隔的越来越长,两三年才发一次。
发病时他会陷入昏迷,没有继承爵位时,没人愿意照顾他,仆人们都害怕被他传染。
等他继承了爵位,照顾他的仆人是有了,但每一个都小心翼翼,眼中的恐惧如有实质,所以每次有了预感,感觉要发病了,就把仆人全部遣走。
这个世界没人爱他,他们想要他手里的权力,想要依靠他得到更好的生活。
或许有一个人曾无私的爱过他,或许那也算不上爱,只是怜悯和同情,但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离开了他的生命,可又似乎无处不在。
亚撒紧盯着柏易的脸。
他冷漠的想,这个人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金钱?权力?还是阶级地位?
这个人又能伪装多久呢?
亚撒伸出手,轻触对方的脸颊。
他并不讨厌这个人,正相反,对方给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了一点新鲜。
这点新鲜难得,亚撒这么多年,也才见到这么一个新鲜人。
不像特区人,也不像分区人,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特区人的桀骜,分区人的怯懦,他身上都没有,他有一种亚撒没见过的气质。
又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包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