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应该不是今年的供品,也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管家已经恭敬的向亚撒汇报新聘了一个男仆。
亚撒坐在床边,他哪怕只是坐着,都显出俯视一切的气势来,他在哪里,就是哪里的王。
在管家汇报完,抬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亚撒微皱的眉头。
“大人……”他的心里在打鼓。
亚撒:“汉斯,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管家额头有汗低下来,他再次把腰弯下去,不敢抬起来:“十二年,大人。”
亚撒的声音冰冷:“十二年,阿诺死了多少年了?”
管家不敢回答。
亚撒:“十九年了。”
管家紧咬牙根,因恐惧而止不住发抖。
亚撒:“你给我找了个替代品。”
管家连忙说:“大人……我……”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确实是想利用阿诺,利用那个早早死亡,却在大人心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矮个子的男人。
亚撒轻声问:“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他?”
管家听见这句话后,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膝盖并不会受伤。
亚撒怒喝一声:“滚!”
管家不敢违背,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只有邹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还站在原地,但亚撒却看也不看他。
还是柏易走到对方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说:“你也出去吧。”
邹易却没有退,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也知道他如果被管家退回去会面临些什么,于是他抬起了头,他眼中有泪,巴掌大的脸苍白没有血色,殷红的下唇被他自己咬出了牙印。
“大人。”邹易的声音是属于少年人的清亮。
亚撒却没有看他一眼,他闭目眼神:“柏易。”
柏易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抓住邹易的胳膊,强硬的把对方拽出门外。
邹易不敢闹,可他祈求的看着柏易的眼睛。
奈何柏易心硬如铁,视而不见。
于是祈求的眼神在邹易被拽出门外后变成了愤恨的眼神。
似乎恨不得把柏易挫骨扬灰。
柏易关上了门。
他不关心邹易会怎么样,他对邹易的态度,取决于亚撒对他的态度。
“知道我为什么买下你吗?”亚撒忽然问道。
柏易低着头,沉默不答,因为他分辨的出,亚撒现在并不是想找个人谈话,只是想倾诉而已,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男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称职的倾听者。
亚撒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笑跟他一样。”
柏易心想,原来自己才是替代品。
亚撒:“都是一样的虚伪。”
柏易:“……”
勉强当这是夸奖吧。
亚撒回忆起了当年,他忘记了阿诺的长相,但阿诺的笑容却在他的回忆中熠熠生辉。
他当时还想,如果他成为了亲王,阿诺应该就会露出真心的笑容了吧?
亚撒看着低头不语的柏易,他冷硬的发号施令:“到我身边来。”
柏易走过去,站在亚撒身边。
亚撒:“如果是你,你保护的人最后害了你,你会恨他吗?”
这是亚撒永远无法逃避的梦魇,他所有的噩梦和美梦都围绕着阿诺,如果他当年能够忍耐下来,能够继续积蓄力量,不那么早出现在人前,阿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那个唯一不图好处对他好的人,是不是就能够活下来?
但是他当年只有八岁,他的聪明也聪明的有限。
可他无法以此作为理由希望阿诺原谅他。
柏易却摇头,他知道自己此时要说亚撒想听的话,于是温声细语地说:“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是不会贪图别人的回报的,他做好事,或许只是因为想做。”
亚撒抬起了下巴,目光看向头顶的挂灯,这盏灯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当年花了阿诺那么多钱的挂灯,是这样的劣质粗糙。
“善良的人……”亚撒重复了这一句。
阿诺善良吗?
亚撒忽然想不起来,阿诺总是脸上带笑,总是说没关系。
但他做了什么好事吗?
亚撒:“去洗澡。”
柏易愣住了,自从他当了贴身男仆以后就没有再和亚撒同床共枕过。
而且听亚撒这话的意思是……
柏易:“好的,大人。”
如果非要当替身的话,他宁愿当父亲的替身,也不想当情人的。
柏易的手握成拳头。
他忽然想念章厉,忽然觉得章厉的一切都那么可贵。
但章厉的爱对他来说成了奢侈品。
可望而不可即。
第45章 困于黑暗之中(十五)
室内盈满了沐浴后的清香气味,柏易穿着一件白色长袍,长达膝盖,他的头发没有吹干,有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站在床位,亚撒坐在床头,他们隔着半张床对视,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最后还是柏易走了过去。
他现在还没有十足的底气,亚撒还没有离不开他。
但让他坐以待毙也显然不行。
既然这样,就只能赌一把。
“专情”也是一项高贵情操,就看亚撒能不能欣赏了。
“大人。”柏易走到床头,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持久不散,清新扑鼻,他脸上带笑,眉目温柔,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得真诚了许多。
亚撒看着他脸上的笑,并没有回话。
柏易:“我在分区有爱人。”
亚撒没有移开视线。
柏易想起了章厉,想起章厉真诚的感情,笨拙的讨好,他的眼睛溢满温柔:“他是个很可爱的人……”
亚撒等着柏易说完,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唯有一双眼睛,看着柏易提起“心上人”时与往常不同的表情。
这并不是临时寻找的借口,而是对方发自真心的对自己的拒绝。
亚撒目光幽暗,他从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这一瞬间,他似乎有所察觉。
柏易在他与别人面前都是同一张虚伪的脸。
提起“爱人”的时候,虚伪矫饰消失了,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但这份真实,此时此刻太刺眼了。
亚撒忽然不可抑止的想,如果阿诺还活着,提起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像柏易提起他的爱人一样?
只是他永远没有机会去验证这个想法。
在他年幼的时候,他甚至幻想过阿诺才是他的父亲,穷一点,矮一点,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确信阿诺会给他自己所能有的一切。
亚撒终于开口了:“回去睡吧。”
他没有强迫柏易留下来。
柏易松了口气,觉得亚撒也不是那么无法沟通,他谦卑的弯下腰,行礼之后离开了卧室。
大得空荡的室内只剩下亚撒了,他只亮着那盏挂灯,昏黄的光芒温柔的洒满床铺,他低垂着眼眸,浅金色的睫毛挡住了眼帘。
天地这么大,但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柏易发现自从那晚以后,亚撒就不再在夜里召唤他过去,也不再触碰他的身体。
大概是因为亚撒发现他有了爱人,开始刻意的保持距离。
柏易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观察邹易。
他不知道邹易是不是那个死后让亚撒的发疯的人。
如果是的话,他要么确认亚撒不会爱上邹易,要么确认亚撒爱上邹易后邹易不会死。
邹易是个很复杂的人,他自卑,怯懦,对这里的每个人都充满恐惧,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他,还不用担心他会去向管家告状——管家因为他被亚撒怒目相视,于是管家又把气撒到了邹易身上。
现在邹易的处境,比柏易刚来的时候还要糟糕。
“也不容易。”柏易给亚撒倒了一杯咖啡,他似乎是无意识的提起邹易这个人,同情对方艰难的生存环境。
亚撒喝了口咖啡,温度和味道都正好,他不置可否地说:“既然如此,就送他回分区吧。”
柏易微笑道:“我会转告管家的。”
亚撒点点头,他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春光正好,白天的时候,在花园工作的仆人都要藏在隐蔽的角落,这样才不会在贵族欣赏美景时打扰到对方,阳光洒落在树叶上,平凡的树叶似乎都闪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你想回去吗?”亚撒忽然问道,“回到你爱人的身边。”
柏易提着咖啡壶的手忽然一抖,壶口有一滴咖啡滴落在桌布上,雪白的桌布上有了一点污渍,渐渐晕染开来。
“都过去了。”柏易微笑着把咖啡壶放下,他的脸上挂着笑,但眼底却笑意全无。
他所有的动心,和章厉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化作尖刀,一刀刀刺向他的胸膛。
可他无从宣泄,也无处剖白,只能把血泪咽下去,当做毫不在乎。
由此可见,当一个真正没心没肺的人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柏易转过身,嘴里说道:“刚刚送来了新鲜的茶叶,您想现在试试还是明天喝?”
亚撒此时说:“我可以送你回分区。”
柏易走到茶柜前,他拿出那盒新送来的茶叶,转头朝亚撒笑着说:“闻起来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