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秦牧之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光照之下,沈离这才看清,他脸上的黑色脉络已比先前更为深重。事到如今,就是把人救回来,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秦牧之在石阶下仰头看向沈离,嗤笑道:“原本还等着你来找我,谁料到你们在那石门前耽搁这么久都没进得来。我只好帮你们个小忙。”
沈离默然片刻,与他打商量:“你能不顶着这张脸,用这副腔调说话吗?”
秦牧之好歹是个英气俊朗的翩翩公子,如今掐着嗓子说话,生生听得沈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牧之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他缓慢走上祭坛,来到那白玉床边:“你知道她是谁么?”
沈离没答话,秦牧之悠悠道:“你应当已经知道,修建这地宫的乃是一个上古部族。而这位,便是那部族中的最后一位圣女。”
“你们只知道这祭坛是为了祭司尊神所建,可你们弄错了一件事,用以祭祀尊神的,并非青年男子,而是圣女。”秦牧之凝视着玉床上那曼妙女子,轻声道,“这祭坛,是圣女的活墓。”
沈离背后掀起一阵凉意,隐约明白了此人话中的深意。
“族中信奉圣女的**是最佳的祭祀之物,尊神会附身于进入此地最英勇的那位男子身上,并与圣女诞下后代。因此每一任圣女年满十三岁后,便会被送入这祭坛。她会日复一日地打扮成新娘模样,等在此处,等待……那所谓的命定之人的到来。”
“族中青年男子被定期送入祭坛,通过这地宫的重重险阻,来到祭坛的最底层,便可与圣女共度**。”
沈离:“这也太……”
“太荒唐了,对吧?”秦牧之道,“圣女不易受孕,她日复一日等在此处,与不同的人交合,直到终于怀上孩子,并诞下下一任圣女。诞下胎儿后,圣女便可离开这个祭坛。至于该如何离开……你不妨看看祭坛四周。”
沈离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祭坛四周的沟壑内,竟堆满了森森白骨。
沈离闭上眼,无声地舒了口气:“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秦牧之的目光仍落在那仿若睡着的女子身上,半晌,才轻声道:“或许只是因为……许久没有人听我说这些了。”
“这位圣女被送入祭坛时,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可她刚一进来,族中便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内乱。与内乱同时到来的,是几大部落的联手反扑,战事长达数个月,彻底毁了部族的根基。”
“所有人忙于奔命,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没有人再来管这位可怜的圣女。”
“你明白那种感觉么,这没有修为、不会武功的女子只能苦苦等在这祭坛当中,等待着或许有人会来将她救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可直到最后,没有人会来。她等待的每一日,都是只不过是在慢慢走向死亡又或者更加痛苦的炼狱。”
沈离眼眸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
秦牧之回过头来,恍然惊觉:“抱歉,我忘了……你懂这种感觉,你也曾体会过的,对么?”
“够了。”沈离出言打断他,“直说吧,为何带我来此地,又为何会控制秦公子?”
秦牧之掩口轻笑:“可不是我控制他,是他自愿与我合作。”
“……此人心性极其坚韧,他心中充斥着想要复仇的挣扎与渴望,这正是我想要的躯体。所以,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果不其然,我刚答应替他复仇,他便同意与我合作。”
沈离啧了一声:“所以,你是帮他来杀我的?”
“原本是这样,不过在看见你之后,我改主意了。”秦牧之笑得更加开怀了些,“我没想到,在此地困了这么多年后,竟然有这么多和我胃口的躯体送上门来。”
他说着,缓慢走到沈离身边,稍稍倾身,在沈离耳畔轻声呢喃:“……我想要你。”
“那你就想去吧。”
沈离的声音是从秦牧之后方传来的,他偏头一看,沈离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几缕漂浮的尘埃,反射着幽蓝的光线,忽明忽暗。
秦牧之却并不恼,他直起身,淡声道:“我知道你修为高,从你进入此地时,我就知道了。”
“我善识人心,所有进入此地的人,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的秘密,自然也尽在掌握。”他话音落下,身形忽地一晃,化作了一名俊美消瘦的青年男子。
男子怀抱一把配剑,朝他浅浅一笑:“你说对么,师尊?”
沈离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变回去。”
“沈云”上前半步,脸上流露出受伤的神色:“为何要我变回去,难道师尊不想见我么?”
沈离偏头不答,“沈云”轻笑道:“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心中惦记着小徒弟,便变作你家小徒弟的模样让你看个尽兴。你与我合作,我能让你天天见到他……不考虑考虑?”
“……你做梦!”
沈离忽然从袖中抽出匕首朝他刺去,后者急退几步躲开,身形一晃又变作另一番模样。
“祁长昭”勉强躲开沈离一击,抬手擒住沈离的手腕:“小皇妃何至于如此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沈离面沉如水,唇角忽然缓慢勾起。
“祁长昭”神情一滞,一把匕首从他背后刺入,不偏不倚穿透了心口。
下一秒,沈离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他抽出匕首,一脚将变回秦牧之模样的蜃魔踹倒在地,鲜血喷涌而出,将白玉石阶染得鲜红:“变得再像人又能如何,低等魔物就是低等魔物,在同样的招数下中计,你能不能稍微有些长进?”
受制于人,可秦牧之脸上并无任何惊惧神色:“你不能杀我。”
“哦?为什么不能?”
秦牧之敛下眼,低声道:“我能看出你的秘密,也能看出别人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位霁云道长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么?”
第25章
沈离神情迟疑一瞬, 就着还踩在秦牧之胸口的姿势,略微俯下身:“行啊,他有什么秘密, 你告诉我,我饶你一命。”
秦牧之平静地与他对视:“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怎么不信你,我这不是让你说么?”沈离歪了歪脑袋, 余光扫向秦牧之胸前的伤痕。
只是这转瞬间的光景, 那伤势便已不再流血,甚至快速愈合了七七八八。
难怪此人如此有恃无恐,他方才根本没伤到这人的本体。
沈离啧了一声, 直起身将人放开:“现在行了吧,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秦牧之站起来,身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只余衣袍被大片鲜血濡湿成暗色,配上白玉石阶上的点点血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秦牧之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沾染灰尘的衣摆, 不紧不慢道:“你与那位霁云道长……哦不, 现在应该叫他祁长昭,你们真的很有意思,比我想象的……更加有意思。”
“你这是何意?”
“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矛盾、恐惧、绝望以及癫狂……应该说, 他或许比你更甚。”
沈离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牧之没有回答, 他目光紧紧凝视着沈离, 似乎是要从他脸上再读出些什么。
沈离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后,秦牧之像是又看到某种极有意思的东西,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仿若呢喃般开口:“我忽然有些后悔与你说这些了,因为若我不说,似乎会出现更有意思的结果。”
“……我真的很想亲眼看见,你得知所有真相时候的模样,那时的你会如何呢?”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沈离悠悠说着,走到白玉床边,低头凝视那熟睡般的年轻女子。
“……既然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将事情告诉我,那不妨先听我来说说。”
“远古部族修建这地宫祭坛,以年轻女子献祭尊神,这真是个荒唐又悲哀的故事。可他们献祭的当真是尊神么?你是不是忘了,我与祁长昭是为何而来?”沈离道,“祁长昭查到,这灵脉中镇压了一件法器,可为何我们一路行来,哪怕到了这祭坛中央,依旧连任何法器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沈离偏头看向秦牧之,轻声道:“法器并非不存在,它早已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是我们认不出。对么?”
秦牧之脸色凝下来,没有回答。
沈离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嗤笑一声,平静道:“若我猜的没错,所谓的献祭尊神只是个幌子,他们真实的目的,应该是以年轻女子的精血饲养那件镇压在这祭坛下的法器。我说得对不对,小器灵?”
秦牧之的脸色彻底变了:“你怎么可能看得出——”
“这么快就承认啦?”沈离道,“方才在外面,广阳子说那黑影或许是蜃魔时我就觉得奇怪。虽说这种魔物我先前闻所未闻,但我好歹也修过魔,我与你近距离接触过,你身上根本没有任何魔的气息。况且,你身上有一股十分纯净的灵力波动,我更确认你并不是魔。”
“……可我方才说你是低阶魔物时,你却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