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期修为会超脱凡体,重塑仙身,就算沈离如今是穿进了一个凡人肉身,他有真气护体,也不该如此畏冷。
沈离沉默了一下,不以为意地笑笑:“道长说笑了,我就是会点小法术,再懂些邪门歪道罢了,谁告诉你我修为高的。我若修为高,至于当初在白玉京那般遭遇,再狼狈出逃?”
这自然是假话。
祁长昭知道,他是因为刚穿越来的那天晚上修为还未恢复,这才只能第二日狼狈逃出去。
可他还是觉得不对。
祁长昭眉头紧蹙,本能觉得沈离这话中有古怪,但又说不上来。
这人实在太会演戏,以至于他很多时候都分不出这人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难不成,穿越到这里消耗了他太多灵力?又或者,他始终没能与这具身体彻底融合?
还是说……他又有什么别的理由,才故意在他面前装作这副模样?
祁长昭想不出理由,他盯着对方苍白发颤的嘴唇,无声地叹了口气,加快了手中的灵力传送。
祁长昭帮沈离烘干了衣服,又把自己的外袍裹在他身上,强制要求沈离在原地修整片刻后,才开始下一步行动。
二人都会水性,若是先前,只要潜到水下一路游去地宫便好。可有了刚才的教训,祁长昭没让沈离下水,从储灵戒中取出一枚避水囊,直接将二人拢了进去。
二人乘着避水囊潜入深潭,穿过狭长的甬道,没走多远,果真看见了一座巍峨宫殿。
避水囊中空间不大,二人的身体几乎是紧贴着的。沈离披着祁长昭的衣服,耳畔还能感觉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心头忽然涌出某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那种压抑又嘶哑的喘息,竭力克制却又无比热烈的触碰,还有强势得叫人喘不过气的拥抱……
——那是一种名为似曾相识的感觉。
其实他早该想到这一层,不过当时被那该死的情药搅得昏头转向,很多事情来不及细想。而此刻冷静下来,许多异样与破绽便一个接一个浮现在沈离心头。
他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心口被自己的想法震得微微发颤,下意识偏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那人的手还虚搭在他的肩上,由于身形较高,只要稍一倾身,就能彻底把他拥入怀中。
那张脸轮廓清晰消瘦,眼眸漆黑幽深,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唯独看向他时,才会透出点温柔的神色。
沈离一时恍惚,甚至没注意到他们二人已经平稳地落到了那地宫门前。
这地宫藏在这片水域的下方,外围有避水法术,不受水流侵扰。祁长昭收了避水囊,抬步朝地宫的回廊走去。
地宫外围没有亮光,唯有些许幽蓝的光线从远处透过水流,映照二人周遭,却什么也看不清。
沈离凝视着那人背影的轮廓,忽然轻轻唤了一声:“霁云道长。”
祁长昭脚步一顿,转头看过来。
黑暗中,沈离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一如他离开白玉京的那天清晨,他在慌乱中看见的那双眼睛。
第23章
“怎么了?”
沈离听见祁长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 呼吸间,脸上的神情瞬间恢复如常。
他重新带上笑意,三两步追上去:“没事……我就是想说,这一路行来都没看见秦牧之的影子, 也不知那小子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祁长昭没有多想,淡声道:“进入这地宫的通道不止一处,每一处都险象环生。他不懂探寻灵脉之法, 就算能够平安通过那些险境,多半也得绕些弯路。”
他顿了顿, 又问:“他要杀你,你这么担心他做什么?”
他这话里,透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酸意。
沈离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不以为意道:“我这哪是担心他,还不是怕他忽然从哪儿冒出来, 毁了我们的计划。”
祁长昭从鼻腔里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没再说什么。
沈离笑得更加开怀,故意问:“怎么又生气, 我惦记他, 道长吃醋了?”
祁长昭脚步陡然停下。
他回过头来, 黑暗中唯有那双眼幽深明亮至极,像是带着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沈离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 他局促地转开目光后退半步, 恰好踩上地面一块碎石, 一个踉跄。
祁长昭眼疾手快将人拉住,轻轻一拽,沈离一下撞入那坚实挺拔的胸膛。
压低的轻笑声在沈离头顶响起,随后,才听那人悠悠道:“想什么呢,不过是担心事情被你搞砸罢了,小病秧子。”
祁长昭说完,干脆利落地放了手。
他自顾自朝前走去,沈离看着对方的背影,笑容渐渐敛下,泄愤地蹭了蹭被他碰过的地方。
这狗皇帝。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可一旦抓住了突破口,那些看似毫无破绽的过往经历,回想起来,很快能察觉出问题。
他前脚刚逃出白玉京,后脚便遇到了这个人。他们分明是萍水相逢,他却百般庇佑,甚至愿意替他保守秘密。以及,每次在他面前提及祁长昭,此人不寻常的反应……
被他留在身边的白玉符,与祁长昭师出同门的道法,仙宗大能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还有当初在春归楼时,清虚长老说是祁长昭一直在找古铜镜。
所有线索终于在此刻顺理成章地连成一线,沈离心情复杂。
先前在云燕城重逢,沈离无意间撞破这人与正道仙宗密谈。那晚祁长昭给了他一个看上去似乎□□无缝的解释,沈离这么多年来阅人无数,撒过的谎更是不计其数,他一眼就看出,此人根本没说实话。
可就算是知道这人在对他说谎,他依然没往这人的身份上想。
祁长昭……书中说他心狠手辣,容貌丑陋,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是个不折不扣的Y险小人。这样一个人,沈离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与面前这个风姿卓绝,高岭之花般的白衣道长结合起来。
明明是天壤地别的两个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沈离轻轻磨了下牙,心里把那不靠谱的系统翻来覆去骂了数十遍。
什么玩意,给他看的是盗版书吧?!
见沈离许久没跟上来,祁长昭回头看他:“又怎么了,身体还在难受?”
“没有,”沈离竭力抑制住心头汹涌的情绪,咧开个微笑,快步追上去,“这就来了。”
地宫外围的廊道极长,二人沉默地往前走去,拐过最后一道回廊,眼前视野骤然开阔。
一条长长的石阶出现在他们眼前。那石阶足足千层有余,石阶上由于年久失修而落满沙石,沿着石阶而下,放眼望去,终于看清了那座巍峨宫殿的轮廓。
他们头顶的水波反S着幽幽光线,光影交错,平白为那地宫镀上一层庄严而Y森的冷意。
就像是只蛰伏在水底的巨兽,沉寂千年,只待有人将其唤醒。
沈离凝望着不远处的宫殿,身后,祁长昭走到他身边,抬手想拍一拍他的肩膀。沈离察觉到对方的动作,率先躲开,掩饰地转开目光:“走吧,再走近些看看。”
祁长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跟着沈离走下石阶。
二人来到宫殿的石门前,出乎预料的是,那石门已被人打开一条缝隙,恰好能容纳一人通过。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狐疑。
沈离问:“是秦牧之?”
祁长昭似乎很介意听他提起这个名字,他冷哼一声,酸溜溜道:“进入此地的又不止他一人。”
沈离:“……”
沈离闭了闭眼,平息下心头一拳朝身边这人揍过去的冲动,转头打量起这座地宫。
与岭南地区大多古老建筑相同,这地宫是以木石结构筑成,由于结界保护,大体风貌并未受损。不过此地建筑时间已久,木石不免沙化,外围墙体斑驳脱落,看上去颇为沧桑。
但就算是这样,也依稀可以窥见当年这地宫刚建立起时的恢弘盛景。
数百年前便能修建成如此一座水下宫殿,可见那部族当初的势力的确非比寻常。
沈离在地宫大门外绕了一圈,没瞧出什么端倪,偏头看向祁长昭。
后者依旧在认真端详那石门上的刻纹。
就算是在这等昏暗的场景下,此人的模样仍然好看得惊心动魄。
他双臂环抱身前,修长的手指在薄唇上轻轻拂过,眼神专注而明亮。这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姿势,那张轮廓清晰的侧脸映着头顶幽蓝的淡淡光芒,睫羽在脸上洒下一小片Y影。
这的确是一张挑不出毛病的脸,哪怕是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后,他仍然这么觉得。
只不过此时,对于这张脸的欣赏变了味道,大抵成了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惋惜情绪。
注意到沈离在看他,祁长昭回过头来:“看我做什么?”
“我没……”沈离的回答到了嘴边,眼眸一转,生生拐了话头,“我只是在想,道长此番在正道仙宗面前扮演天渝国君,一定很不容易吧?”
祁长昭一怔:“为何这么说?”
沈离笑意盈盈:“那祁长昭毕竟是个Y险小人,道长假扮那人,可不是不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