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来看魏珣的时候带着果脯,一股甜甜的果香冲淡了殿里的药味。
魏珣脸色实在不算好,又瘦了一些,整个人好像只靠精气神支撑住,躯壳完全失去了活力。
“表哥,金人已经攻下三座城了。让我爹爹出战好不好…已经有许多无辜的百姓死去了…”
“你该去求宋槿才是。”
“表哥,你才是皇帝!宋槿、宋槿算什么!”
“宋槿执政的时候,也未曾出过差错。安王让那女子刺瞎金人的眼睛,以为能瞒过谁呢?”
“表哥…你别被宋槿骗了。安皇叔是我们嫡亲的叔父,怎么会害我们呢?”
“安王不过一个舞姬的儿子,哪里配做朕的叔父。”
“表哥,一定是宋槿对你说了什么…宋槿的话不能信,是他把你推进冰池里的!现在你总生病,都是因为宋槿…”
“我与宋槿,不需要旁人平添口舌。”
“把慕容婉送回去。”
宋槿推门进来,眉目间难掩风霜之色。
“陛下,奴要远行了。”
“槿叔定要平安归来。”
“陛下,等我……等我战胜了金人,江山双手奉上。”
“槿叔定会大胜回朝。”
宋槿在军队里很有威信,他在朝的时候,从来没有昧下过一分军饷,抚恤阵亡将士的待遇也十分优厚。即使他是宫里的太监,也没有人轻视他,没有人侮辱他,有他在士气大震。
死战守城之后赢回一筹,金兵溃败,将领继续乘胜追击,宋槿快马加鞭,轻装回朝。
路上有好几波安王的狙杀,宋槿即使内功高深,也受了不轻的伤,他放心不下魏珣,即使留了人手保护魏珣,即使知道卫乘风和魏珣之间联系一直很紧密。
胸口的刀伤在马上绽开,草草包扎后继续赶路,宋槿脑子里全是下属传来的消息。
魏珣,病重。
“皇叔已经带兵进京了,陛下写退位诏书吧。”慕容婉这次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神色沉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温婉从容。
“安王答应了让你做他的儿媳妇吗?下一任的太子妃?”
“有实权的太子妃总比空头皇后更好吧。”慕容婉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褪下去了,像抽条的花骨朵,很快就要绽放成最好看的样子。
“还好宋槿只是个公公,你们没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慕容婉神色有些变动,不太好看。
“难不成…难不成你还派人色】诱过宋槿?”魏珣低笑一声,忍不住继续笑了起来,一想到宋槿面无表情接受别人的色】诱就想笑。
“没有。”慕容婉冷冷道。
“没有让别人,那就是你自己?”魏珣笑个不停,有些喘不过气来。
“笑什么笑,宋槿就是一个阉人,什么都不懂……”慕容婉根本不想回忆那天自己对着宋槿述情意,然后…然后宋槿居然说——
“你的年纪,做我的女儿还有些小。”
慕容婉完全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脑子一热,就与安王合作了。
镇国公负责放安王进京,慕容婉负责让魏珣写退位诏书。
“表哥,你就写诏书嘛……安皇叔一定会善待你的,到时候也能过上安乐无忧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不比在宋槿的钳制下好多了?”
“不写不写。”
“那你告诉我玉玺在哪儿!不然我就断了你的药!”
“哦?你不继续对我下毒了?”魏珣笑的嘲讽,明明躺在床上,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慕容婉拂袖而去,魏珣摸了摸腰间的暖玉,不知宋槿如今可安好?
再赶不过来,可见不到自己最后一面了。
第27章 厂公x皇帝【十】
“陛下去了。”宋槿进宫门的时候,有下属凑过来报信,宋槿并不相信,公然在宫里骑马,殿前才跨下马,冲进去找魏珣。
也许是太累了,宋槿连台阶都没看到,绊倒在地上摔了一跤,捂住胸口。又匆匆爬起来,血色迅速晕开,下属沉默的跟在宋槿后头,无人敢提包扎的事情。
乾坤宫里为了存放尸体第一次没有烧地暖,已经是深秋时节,殿里空荡荡的,寒凉彻骨。
离魏珣止住呼吸还不算久,看上去他就像睡着一样,苍白沉静。
宋槿把手放在魏珣眼睛上,这一刻没有光,魏珣也没有睁眼,那个让宋槿心动的眼神不会再出现了。
宋槿胸口渲开大片血迹滴落在地,很快就积了一小滩。他一寸寸抚过魏珣的脸,咳嗽两声,朝地上吐出一大口血,宋槿忽然鼻酸得要命,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我回来了啊。”
声音嘶哑难听,表情也难看极了,得不到半分回应。
宋槿伸手去探魏珣的鼻息,毫无动静,再探魏珣的脉搏,依然死寂。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侵袭而来,与战场厮杀的各种画面席卷在一起,最后入眼的只有魏珣表情平静的脸。宋槿跪在魏珣身前,噗通一下倒地,明明还睁着眼睛,意识却渐渐模糊。
那一日宫里下了三日雪,湖里结了一层冰,四周无人,小魏珣在湖边张望。宋槿看见十四五岁的自己,毫不犹豫从小魏珣背后把他推进去湖里。见小魏珣奋力挣扎快出来了,又推了一掌。
宋槿去捞水里的小魏珣,摸了个空,只能坐视小魏珣在冰水里沉浮。
少年宋槿神色快意,隐隐掺杂着不忍,仇恨,表情复杂到扭曲。宋槿去掐十四五岁的自己,依然穿透了少年宋槿的身体,什么都改变不了。
见小魏珣即将被冰水淹没,宋槿挣扎一下,闭上眼睛。
少年宋槿猛然捂住了心口,不知为何抽痛了一下。虽然他在这场后宫女人谋害皇子的布局里捡了漏子,这个时候离开完全可以把罪责撇开。但少年宋槿还是揉了揉抽疼的心口,跳进去救小魏珣。
湖里实在太冷了,小魏珣渐渐往下沉,少年宋槿身形单薄,艰难的在里面扑腾,生死一线。
直到偶然经过的先帝冲过来让人入水打捞,匆匆忙忙叫太医,宋槿才闭上眼睛。
那日之后,便入了先帝的眼,青云直上。
似梦非梦,因果循环,不外如是。
秘不发丧。
金丝楠木棺材边,宋槿取下魏珣腰间的玉佩,换上一尾玉鱼。
“若你活着,必能帮到你一些,若真是死了,它也该跟着你。”
卫乘风闯进宫里,如入无人之境,飞快拿斗篷卷起魏珣的身体,宋槿要去夺,卫乘风丢了一个木盒给他。
“反正要瞒着陛下的死讯,难道要让他在宫里腐烂吗?”
“拿宋家翻案的证据和你换,我要让陛下入土为安,皇陵不去也罢。”
宋槿挥手让侍卫放行,坐在死寂的大殿里,木盒放在手边,他却没有打开看的欲望。
“虽万死尤不悔。”当年跪下来所发的誓言还历历在目,如今只觉疲惫。
布局一开始,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先帝在位时,宋家被卷入一场通敌叛国的大乱中,铁证如山,诛六族。
宋家世代清白,书香世家,傲骨铮铮,无人肯认罪,斩首的时候都睁着眼睛,不肯屈服。
六岁下男童入宫,女童入坊。宋槿是宋家嫡系唯一活下来的人,从那一刻,活下来就是为了宋家而活,为枉死的冤魂而活。
司家有宋家清白的证据,却因为牵扯过多选择了束手旁观。后来宋槿伪造司家谋反的证据,朝中也无人站出来,为司家鸣冤。
司家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然而宋槿伪造的证据十分好,竟无人怀疑真假,司家成为朝中的臭老鼠,诛九族,前皇后司槿多次求情不成,病逝。
司家被抄后,宋槿把地底都刨了几遍,依然没有找到宋家翻案的证据。
先帝明言,魏珣亲政的时候就是宋家翻案的时候。魏珣的事,宋槿事事不假于人手,也是因为想找到那一份证据——能让宋家名正言顺,沉冤昭雪的证据。
如今证据就在手上,宋槿却不急着翻案,时机不对。
安王入朝,言魏珣幼小,他这个当叔叔的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好好辅导魏珣继任,镇国公整日附和,两人招揽了不少朝臣。
宋槿因为退敌有功,地位还算稳,但魏珣太久没有上朝了,朝堂中议论纷纷,安王总带头掀动朝臣,甚至在京里放魏珣被宋槿弄死了的流言。
京中暗流涌动,直到年尾,魏珣依然没有露面,大年初一,安王状告宋槿伪造证据,致使司家诛尽九族。
世人都知道是先帝想抄司家,宋槿只不过是执行者而已,但没人会在皇家脸上泼脏水,魏珣不在,宋槿被抓进大牢,一切发展快地让人恍不过神来。
“厂公,属下身量与陛下相似,易容出席宫宴便是。”
“无需如此。你们护好玉玺,若已成定局,让安王给宋家翻案,再把玉玺给他。”
“厂公,我们来救您出去。”
“司家的事是我做的,血债血偿也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