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争夺控制权间,韩隶的腿撞到了床沿,他的喉咙中挤出一丝微弱的痛呼,整个人轻轻一抖。
沈空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撑着床边支起了身子,低头看向他的腿。
还没有等他说什么,韩隶就再度贴了上来,似乎还想要继续,但却被沈空强硬地按了回去,他挑了挑眉,公事公办地问道:
“怎么回事?”
似乎意识到没法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下去,韩隶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好也同样支起身子:
“……没什么,只是刚才在下楼的时候擦到了一下而已。”
沈空神情淡淡地抬眸瞥了他一眼,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只是扬了扬下巴:“掀开看看。”
韩隶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拗不过沈空,只好将自己的裤腿卷了起来,修长而苍白的小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地露了出来,紧接着,是上面趴伏着狰狞刀口的青黑膝盖,比起沈空在数年前看到时的状况还要严重太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程度的损伤绝不是今天一天就能造成的。更何况,以现在韩隶的权势财力,再糟糕的陈年旧伤也该养的差不多了,怎么可能会是如此糟糕的地步?
沈空拧起眉头看向韩隶,韩隶却别开了视线,他曲起膝盖,似乎想要躲开沈空的审视,解释道:
“……最近事情太多,有时候会忘记……”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沈空打断了:“所以说,这是最近造成的?”
沈空的声音仍旧是平淡的,几乎没有什么质问的语气,但就是让人不由得背后一凉,韩隶先前神态莫测的商界大佬模样此刻早已破碎了个干净,他有些讪讪地垂下头,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似的。
沈空的神情看不出来喜怒:“所以,你就单纯只是喜欢自虐咯?”
韩隶的声音越发的低:“……不是,只是……”
他后面的声音越小,到最后仿佛只是喉咙里的咕哝声,就连近如沈空都没有听清:“只是什么?”
韩隶仿佛豁出去似的,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沈空,郑重其事,一字一顿说道:
“只是……这是你唯一留在我身边的东西。”
一道伤口。
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无论是到来还是离开,沈空都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仿佛一阵风吹拂过沙丘,在转瞬间就被绵延起伏的沙漠吞噬,他短暂地借用了别人的外表和身份,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归还,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即使是韩隶非常确信自己经历了什么,也不由得在午夜梦回之际,陷入恍惚的自我怀疑当中。
他真的出现过吗?
一切真的不是他在孤寂和封闭中诞生的幻象吗?
到底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是那个在悬崖边被拉回来的,还是那个滚落入无边深渊的那个?
只有膝盖上的疼痛在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不是他的臆想,那个人伸手将他从悬崖边拽了回来,用冷静而戏谑的语气叫他“小鬼”,在阳光笼罩下的教室内趴在桌子上酣睡,又在充满硝烟味的房间内握住他的手,将那冰冷而坚硬的金属从他的掌中抽离,然后在他的耳边低低地呢喃:
“让我来帮你。”
骨头缝隙里渗透出来的阴寒从膝盖处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犹如千万只虫蚁在皮肤下啃噬爬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乎都能听到它们吞吃血肉和神经的声音,而这令人战栗恐慌,痛不欲生的疼痛对韩隶来说,却是格外的甜美,这样的折磨能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生命中的缺失,提醒着他……
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不知何时会来,是否会来的人。
一个残忍到什么都不愿意留下的人,只丢给他一段记忆,一个名字,一个伤疤。
他不是拒绝治疗,只是拒绝忘记。
沈空长久地静默地注视着他,眯起的双眸中神情莫测,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来他现在正在在想些什么,更看不出来他接下来准备做些什么——他从来都是这样,深海般难以揣测,迷雾般无法捉摸,空气般不能捕捉,韩隶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等待。
就在这时,他动了。
沈空弯下腰,在他的膝盖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轻柔的仿佛一个幻梦,温存的仿佛不该出现在那片饱经摧残的皮肤上,韩隶被烫的一个哆嗦,然后发狠地死死地咬紧牙关,以防止什么声音脱口而出。
他还记得自己在年少轻狂时,在那条医院的走廊中所许下诺言和大话。
当时,他说,他一定会捉到他的。
但是现在韩隶才终于意识到,那个被牢牢地抓住的,拼死也无法挣脱的,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
69、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沈空点燃一根烟。
白色的烟雾仿佛变幻莫测的绸缎, 袅袅向着夜空高处延展,一点猩红色的火星在他的指间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芒,犹如一只般昧的眼睛,从深黑的暗处静静地窥伺着。
沈空叼着滤嘴,浅浅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刺激而辛辣的味道滑入喉咙, 在肺里转了一圈之后又被吐出, 化作逸散的云雾,缓缓地散在了冰冷干燥的空气当中。
点燃的烟丝鲜艳地亮了起来, 给他轮廓深刻的侧脸染上了一丝人气,
窗户敞开着,夜风从远处徐徐地送来, 将窗帘吹起了柔美的弧度。
沈空赤着脚, 屈膝坐在向窗边,眯着双眼看向漆黑的夜空。
他的身形仿佛是一道鲜明锐利的分割线,一边是冰冷的深渊,闪烁的星空和无边的黑暗混合搅动成了深深的漩涡, 冰冷的风从深渊底部徐徐地上升,拂动着他的额发,而另一边则是完全陌生的房间, 完全陌生的布置,以及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屋主。
沈空微微侧过脸, 目光向着屋内瞥去。
虽然被黑暗笼罩的屋内只能看到家具模糊的轮廓,以及床的一角,但是那寂静中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却彰显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沈空神情莫测地半眯着双眼, 静静地吐出一个烟圈,眸底却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柔和。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机械嗡嗡声,系统的声音在不断波动的电流声中断断续续,显得有些遥远:
“滴,检测到不明波动已消失,矫正员是否确定回归主系统空间?”
沈空轻轻地掸了掸烟灰,仰头靠在墙壁上,下颌弧线延展起伏,没入衣领中,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地嗤笑一声。
系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迫,紧接着又问了一声:
“矫正员是否确定回归主系统空间?”
“为什么要问我呢?”
沈空叼着滤嘴,脸上的表情有些玩世不恭:“曾经的哪一次传输你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吗?这次怎么突然转性了?”
系统没有吭声。
但是那细微的滋滋电流声却仍旧在沈空的耳边回荡,表示它并没有离线。
沈空半垂下双眼:“既然你不说话,那就让我来说好了。在你们把我传送进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些小世界就已经逐渐地脱离了你们的掌控,以至于本来可以扮演上帝的你们被逐渐排斥出了这些原先只被你们看作是书本的世界,决定权现在已经不在你们手上了,不是吗?”
在他还没有被传送进入这个世界之前,这些原本由小说演变过来的小世界就已经逐渐不再接收高等位面的矫正员进入,所以才迫使工作室从其他的次级位面中吸纳小说中的人物,与他们签订临时契约,进入小世界来完成任务。
这么长时间以来,沈空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世界线纠正的强制力正在逐渐减弱。
在他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线的强制纠正甚至能够超越常识和物理,在他明明确认绑匪已经失去战斗能力之后,他还能爬起来给韩隶补上一枪,不仅仅在常理上,就连逻辑上都解释不通,唯一的目的就是将世界线强行拉回原先的剧情上,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沈空丝毫不接受系统安排的乱来作风,更加剧了这种变化的发生,所以到了后期,即使沈空再对剧情线进行极大的改变,那个最开始出现过的强制力却再也没有造成和第一次一样的效果。
那些本来归属于工作室的小世界不再安分听话,而是一步步发展丰富了自己的运行轨迹,甚至是逐渐脱离掌控,自成一体。
沈空:“或许我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那个所谓的“世界线”或者是“剧情”,就是小世界建立的基准线,它们单薄而狗血的故事脉络和人物设定,全靠所谓的原著小说进行推动,即使它们再不合常理,也能这个世界全盘接受,因为它是新生稚嫩和不完整的,所以只能依靠这个在他们建立初期就被植入的基准线发展,但是随着它的运行和发展,它在进行自我完善和自我修正,而原先那漏洞百出的基准线就不再适用,它在逐渐向着一个更加符合逻辑的方向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