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通幽在问:“母亲,那王婆婆来做什么?”
“来给我儿说媒的。”谢夫人柔声回答。
再走远些,就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客房仍旧是原先那两间,丫鬟知道这两位客人喜爱清净,很快就退到了庭院外等吩咐,因此院落里只剩下了沧玉跟玄解。
大概是日日收拾,客房里很干净,桌上还有新鲜的瓜果糕饼,刚洗净切好,底下排了些许碎冰冰镇果肉,表皮还能看到水滴。
玄解跟着沧玉一道进了屋,开口问他:“说媒是什么?”
沧玉刚刚被王婆分散了注意力,心中稍稍放松下来,就没有那么介怀玄解了,老实说,这事委实怪不了玄解,这小子大概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层。他耿耿于怀,实没什么意思,因而心平气和下来,开口道:“人间的男女想要在一起,要有个说媒的人来帮忙谈谈,谈下来婚事就成了,谈不下来再换。”
这叫玄解略微有些讶异,他皱眉道:“可是谢通幽喜欢他师弟,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
“什么?”沧玉愣了愣,差点被这个消息砸个眼冒金光,他下意识又重复了一次自己方才说的那两个字,“什么?”
这还真是出新鲜事。
沧玉本还以为谢通幽愿意照顾小参仙只是看上师兄弟的情面上,毕竟曾经算是竹马竹马一场,哪知道从玄解那处吃到这么大的瓜,不由得愣了愣,心中忍不住想道:“不知道谢通幽这算不算是接盘侠,应该不算吧?”
怎么这一路遇到的男人性取向都奔着另一条康庄大道一去不复返!
沧玉捏了捏鼻子,又想到自己在大街上见着夫妻出行,男女在一起时,从没有觉得异常过,心知肚明自己到底还是存了点偏见。更何况如今才不过见了两对,其中有个是他的故交,至于谢通幽纯属于单相思,君玉贤性取向还未可知,委实没必要大惊小怪
“沧玉?”玄解唤了他一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沧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下意识道:“谢通幽他……可是,可是他师弟不是飞升去了吗?”这句话说完之后,沧玉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沉默了片刻,摸着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回答道,“说媒这件事,是到了年纪找个人在一起,跟你喜欢谁,想与谁在一起,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玄解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件事有点理解不能,他迟疑道:“到了年纪就要找一个人?为什么。”
“你没有见过春日的野兽吗?”沧玉平静道,“它们需要繁衍,人也是如此。”
本来沧玉还想说凡人不会像野兽那样不停交换伴侣,结果后来想了想男人常有三妻四妾,如果专门讲女人,又难以避免要提到人的陈规陋习,这些东西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而且他作为一个受益者,去批判整个男权带给女人的压迫,未免太奇怪了些,干脆闭口不提。
玄解是来问说媒是怎么一回事的,讲到两性平等就太超纲了。
即便沧玉对古时的盲婚哑嫁相当反感,然而这是整体时代的问题,绝非一人一力朝夕可改,没必要完完全全告知玄解,说起来太漫长了。
玄解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他只是皱了皱眉,不悦道:“凡人真是野蛮。”
不知为何,沧玉竟觉得这句话有点好笑,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否定玄解,更没有为凡人开脱。
其实玄解说得不错,许多野兽在春日尚有选择伴侣的机会,凡人未必有这个机会。
光是听刚刚那位王婆婆讲话就知道了,人都不认识,见都没见上面,先上来夸得天花乱坠仿佛文曲星降世潘安在生,满嘴跑火车,没几句真话。好在谢通幽的外貌硬件尚算达标,可想来容貌标准值如谢通幽这样得少,过不去要添点修辞得多,至于她介绍的女方,那就更不知道能信几分了。
焉知是不是清秀佳人说成嫦娥降凡尘,一点慧心吹成织女在世。
不过男人倒罢了,这俗世对他们总是宽容些;女子要是听受哄骗,所嫁非人,那一生就毁了。
如此说来,野蛮二字倒没什么差错。
沧玉想了片刻,端起茶壶又为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水沏了有些时候了,不及方才那杯热,可此刻犹带些许余温,热度酥酥麻麻攀上指尖,他懒得麻烦外头的丫鬟重沏一壶,将就着喝下肚去,口舌生香,回味甘甜,已觉得十分不错。
他尝不太出来茶叶之间的区别,隐约觉得谢通幽家的茶水更好些,不过这一壶同样不差,不必过于计较。
“你来到人间这么久,觉得人间怎么样?”沧玉将茶杯放下,嘴唇微微抿了抿,低声道,“罢了,你不必回答,都不是什么好经历,倒是你如今的情况如何?君道长离开后,我们是头一遭回到人世里来,你眼下还会难以自控吗?”
玄解淡淡道:“不知道,山上只有小人参与谢通幽可做参考,不过他们对我毫无抵抗,我不知道是只能在他们面前自控,还是已能完全掌控住自己了。”
沧玉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这种事心急不来,只能等玄解自己解决,而君玉贤昨日就说过了,他所能做的都交给了玄解,如果还是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去找别的“医生”或是能人了。
玄解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等今夜过后就知道了。
这头沧玉在心中打算着玄解的身体情况,玄解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沧玉,你与容丹也是说媒而成的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沧玉注视着他,困惑于那些好奇之心何时燃烧到了自己的身上,似乎从玄解说出那禁忌的几个字之后,世界就彻彻底底脱了轨,仿佛他的所有言语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暗示,“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玄解轻轻“哦”了一声,本就薄情的眉眼里愈发透出凉薄二字来,好似他只是单纯好奇某些东西,得不到答案也无所谓,显得格外无动于衷。
这又叫沧玉多多少少有点失望,哪怕他不知道失望是从何而来,更觉得自己这点情绪实在荒唐。
玄解对许多事都有好奇心,这不是沧玉第一次知道的事,而在玄解的人际范围圈里唯一一个(原)已婚妖士就是他,鉴于沧玉跟容丹凄惨的婚姻结局,提出疑问合情合理。
没有必要如此介怀。
晚些时候谢家主人请他们一道去吃晚饭,晚餐相当丰盛,有酒有菜有肉,精致程度远非山野可比,再清甜新鲜的自然蔬菜,到底比不过人工技艺的巧妙,吃几日叫新鲜,吃久了就叫受罪了。
沧玉对晚饭很满意,只不过这事儿对谢通幽就不是那样了,他还没有原先喝菜粥那般快活。
要换做往常,沧玉可能要以为他是耿耿于怀自己没法子飞升,现在心知肚明了,就明白是人不在了的问题。
谢夫人刚刚还对小参仙略有些警惕,这会儿已把小娃娃搂在怀里,添了个小碗,“乖孙乖宝”地叫着。
小参仙羞红了粉嘟嘟的脸,乖乖听话,看上去简直像画中的金童。
谢通幽只是沉默地喝着汤,一言未发。
直到饭后沧玉才从丫鬟口中得知了真相,这小参仙头顶小花没办法遮掩,谢通幽信口胡诌,说几年前梦见巫山神女来相会,一人一仙私定终身,可惜仙踪渺渺;前不久他上山再遇佳人,哪知仙凡有别,只得无奈分离,神女临别前将这娃娃托给了他。
真不知道该说巫山神女风评惨遭被害,还是君玉贤的清白叫人担忧。
不过 丫鬟说多了,沧玉才反应过来,不是巫山神女,是指神女带他巫山相会,这黄段子藏得太隐晦,险些被带到沟里去。
怎么你还是个襄王?
不过真要说起来,的确不错。
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巫山云雨,痴心妄想。
谢老爷与谢夫人自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起,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神神鬼鬼的事,对这么扯淡不走心的话居然都接受良好,十分从容地接受了打今个儿起自己就有宝贝孙子的事。倘使往后小参仙要留,长寿有了缘由;要走,可说是到底仙家之子,人间留不住。
除了要当小参仙爸爸这点实在太没节操之外,谢通幽这谎倒是撒得合情合理,还可以拒了做媒的闲人上门。
有个仙女做媳妇,哪怕不能侍奉膝下,都足够脸上添光了。
只不过看小参仙的年纪,当年谢通幽才十五六岁……沧玉倒忘了,古人十四五岁就可以谈婚论嫁,更何况谢通幽眼下都二十来岁了,他一直以来不愿成家的理由也有了。
哦嚯,一举多得。
这到底是谢家的事,沧玉并未多在意,倒是之后问了问小参仙的意见,这娃娃如今可不得了,谢家人几乎尽绕着他跟谢通幽转了。小参仙是土里长出来的人参娃娃,没什么天地爹娘的概念,只含含糊糊道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喜欢人家关心他。
小参仙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样太辜负师父的教诲了,可想起甜甜的糕点、香香的被子、热热闹闹的人间,又咬咬牙把心思告诉了沧玉。
生怕沧玉觉得他在这儿受了委屈,重新把他埋回土里去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