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玉急忙伸手去抓他,哪料得猛然被抓住了手,玄解力气甚大,握得他手骨都在作响,疼痛难忍,一时间不敢开口呼痛,生怕灌自己一肚子水进去,只拖着玄解努力往上游去,半晌才冒出水面,猛然呼吸开来。
玄解的手松开了,沧玉却没,竹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他将人拖上岸边,见肚子并不鼓胀,不知道喝没喝进水,便伸手按了按,见玄解没有吐出水来,这才松了口气,坐倒在身旁。
沧玉大惊之下,连障眼法都忘了施加,一头青丝消退成白发,湿漉漉地搭在身旁。他自己喘了会气,又扑到玄解身上去拍了拍脸,趴在胸膛上听心音。
玄解睁开了双眼。
“你怎么掉下水去了。”沧玉问道,见一切都好,方才安心下来,口气和缓不少,倒并非责问。
玄解淡淡地瞧着他,伸手将沧玉从自己身上推起:“咱们走吧。”
沧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玄解!你醒来了么?你认得我了。”
“嗯。”
玄解掸去一身水意,轻声应了。
第五十一章
沉溺在幻境之中的玄解就已经十分恐怖, 可沧玉发现, 醒来的玄解远比之前恐怖数十倍。
空间被一分为二,豁然洞开一条长长的通道,周旁看起来是姑胥城的某条小巷, 建筑扭曲抽象成光怪陆离的场景。玄解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不过这种正常只是相较于方才而言,沧玉觉得他好像冷淡了许多。
倒不是说往日玄解就不冷淡,只是那时他还像个二十岁的幼崽,而如今这个, 说他两百岁都有人信。
不过他们俩足有十三日没见,加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有些改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毕竟上班结果压力崩溃、恋爱结果最后分手,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等等的悲惨事情都有可能导致人性情大变,更别提玄解待在这幻境里不知道多久,比起性情问题,其实沧玉更想知道玄解的实力精进如此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
难道是今日路上那些扫兴的怪物, 还是说是因为这幻境能极好磨砺自我。
要真是这样, 沧玉准备考虑考虑冒险去魔界抓只魇兽回来当个人训练场了。
毕竟谁会嫌自己的力量过于强大,更别提玄解如今的进步简直得用神速来形容,沧玉合情合理地怀疑自己现在根本打不过玄解。光是玄解这一手撕裂空间就帅得惊天动地,他看到的时候除了“六六六”都说不出“五魁首”来。
玄解与沧玉走入通道后, 眨眼间就回到了姑胥城中, 沧玉纵身一跃到了高楼顶上, 放眼望去, 发觉姑胥城周旁是片平原,只有几处稀疏的小林子,那幻境果然是以青丘为根本。
姑胥城如今看起来十分正常,沧玉又在屋檐上轻身纵了几步,他未跟酆凭虚和棠敷约定地点,而眼下整个姑胥城都已恢复了原貌,想来平日所去的容家已不大合适了。沧玉想了想,又想起那老婆婆家来,便转头与玄解道:“你随我来。”
玄解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果不其然,酆凭虚与棠敷确实在那老婆婆家中等着他们,旁边草席上还睡着个烂醉的酒鬼,整个屋子里酒气冲天,熏得人几欲作呕,那凡人呼噜打得震天响,全然不知家中还站着两个不请自来且与他祖辈相熟的访客。
三只大妖与一个人类终于得以会面,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地决定离开这酒鬼家中,寻了个还开着的茶楼,要了个包厢休息。这姑胥城才刚刚康复过来,大多百姓似还没有回过神,加上天色已晚,街道上显得十分冷清,倒难为这茶楼这么快就开门做生意,可见老板或是掌柜的八成是个比沧玉还要扒皮的扒皮。
茶楼里没有说书人,不过有茶有酒有菜,显然大厨跟小二都还在岗位上,他们要了些酒菜。小二看起来似乎没太受魇魔的影响,认出了酆凭虚,一口一个道长地叫唤着,招待十分殷勤,酆凭虚多给了他几个赏钱,他也不要,只管酆凭虚要几张能保家宅平安的符。
酆凭虚就给了张,言明无甚大用,小二不以为然,仍是高高兴兴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倒水添茶,快手搬来四副碗筷,又拿了些小菜请他们先尝尝。
沧玉瞧得有趣,可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四下瞧了瞧,见姑胥十分寂静,想来自己与玄解在幻境里不过过了两日光阴,现世应该不会相差太远,不由得感慨道:“不过两日光景,姑胥还未彻底复原,这茶楼竟就开门做生意了。”
“什么两日光景?”棠敷吃惊道,“沧玉,你去了整整十日,姑胥如今才勉强恢复过来。”
十日?
沧玉吃了一惊。
棠敷这才说起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事,魇魔消失之后,他与酆凭虚先去了一趟官府报备,衙门里居然还压着百年前魇魔来犯的案底,现任太守除了对明察秋毫的自己被操控这部分存疑之外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酆凭虚的话,甚至还想把酆凭虚留在自己身边贴身保护。
凡间算不上安宁,常有魑魅魍魉与小妖引起骚动,奇人异事跟那些行走天下的道人都并非第一次见了,大家多数习以为常,不过纵使如此,仍叫姑胥城元气大伤,首先封城的事就得太守绞尽脑汁去回禀详细,二来魇魔尸骨无存,到底是空口无凭。
再者那巨兽与沧玉一道儿没有了下落,棠敷的确相信沧玉的本事,可难免有几分担忧,如今见两妖都好好回来,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将疑问烦恼全抛到脑后,欢喜起来。
酆凭虚情商不高,洞察力却不低,他不似棠敷那般好打发,而是仔仔细细询问了一番玄解的经历,他们几人的经历已可拼凑出个大概来,更别提那一月多都是酆凭虚在保护姑胥。唯独玄解的部分缺失,还是拼图上最为重要的一块。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如何杀得魇兽?
大概是因为谈恋爱终于使得情商正常上线,酆凭虚想到情人近日来耳提面命,要他说话尽量委婉客气,虽他委实不知说出真相与实话还能如何客气,但仍是听从了进去,近乎盘问的质疑过后,后加了一句:“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玄解不知凡人询问这些要做什么,只不过听酆凭虚话中真诚,更何况他实无不可说的经历,就一一将进入姑胥察觉不对到误入魇魔圈套的事说来。
“那时我在风中闻到血腥味……”玄解顿了顿,此处就与酆凭虚的经历联系了起来。
“当日是我。”酆凭虚说道,“我本想去寻你联手,未成想被魇魔发现,只得匆匆逃离。”
玄解点了点头,当做是知道了,又口述他是如何循着血迹找到了魇魔,姑且掠过了魇魔的幻境不提,只说那魔造了许多外物迷惑自己,自己不慎中了他的招数。
魇魔惯来喜爱玩弄人心,酆凭虚就曾受此害,差点就跟真棠敷一刀两断,若无天旭剑做这个牵线红娘,只怕双方现如今还以为对方是什么魔障。听到此处,虽觉得玄解言辞含糊,但倒未曾过分追问,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魔,贸然询问难免无礼。
其实玄解说来含蓄,倒不全然是为自己,主要是担忧唐突了沧玉,自打出了幻境,沧玉就恢复了原来的面貌,仿佛在幻境之中的那只白狐并非是他。
玄解与沧玉相交多年,幼时起就与沧玉相处,只觉得他性情冷淡孤傲,难得一句温言也很是难得,鲜少交心,唯有自己决定离开青丘那一夜,那双眸子里方才流露出半点真情来。
想来沧玉并不会挂心魇魔的举动,可说出来到底有损他的清誉。
清誉这事还是容丹与他说的,凡人总有这许许多多的麻烦。
这一段避过不谈后,玄解又细细说起自己入梦前发生的事:“他窥破我心中恐惧,凭空造出一个梦境。我当时理智尚存,知晓自己无法反抗,总得做些什么,就将记忆封入面人之中,好生保全,待到契机启动后自能再度回忆起来,免得当真被抹去,那才麻烦。”
“便是如此,我变回幼时刚出生的模样,独自在幻境里生活了四百年,早先只与寻常野兽无疑,倒还不知所措,只能勉强偷生,随着力量增长,渐渐好些起来了。”玄解说来不过寥寥数语,他神色也极为冷淡平凡,却听得沧玉心惊肉跳,对玄解这样堪比金手指的经历半点艳羡都消散无踪了。
于外界不过是短短三日不到,对玄解而言却足足过了四百年,无依无靠,每日历经生死,难怪他成长如此,只怕不努力活着,就死在梦境之中了。
酆凭虚脸色凝重,未料得玄解竟遭遇这等幻境,不由在心中赞叹此妖心性之坚忍,性情之果决。
当断则断,非是所有人在关键时刻都有这样的魄力,若是赌输了,恐怕万劫不复。
这青年看着年纪不大,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赌徒。
“前不久我感应到梦境缝隙大开,虽记忆不存,但对魇魔的厌恶是与生俱来,就出来将他杀死,只是记忆没有复苏,因此又回到了梦境之中。”玄解淡淡道,“沧玉是媒介之一,因而能随我一道入梦,方才叫我想了起来,不然只怕又要在其中蹉跎数百年,直到某个契机才能回忆起这一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