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解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是意气风发的。
沧玉明白,他都明白,他知道这世间的一切并非是那样运转的,然而……然而他只是狠不下心,只是没办法将那些东西同样束缚在玄解的身上。
“这不是小事,更不是由得我高不高兴的事,我看得出来,这是很大的麻烦。”玄解垂下脸来,轻声道,“从你的脸上看出来的,你从没这么慌过,只要你别为难,别像是方才对待舒瑛那样低声下气,神情卑微,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你对任何人低头,哪怕是为了我。”
“是我们害了舒瑛……”沧玉低声道。
玄解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我。”
“你……你想赶我走?”沧玉猛然直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玄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可思议道:“你怎会这么想,这错是我犯下的,自然与你无关。不过,即便天界要处罚我,你也要与我一直在一起,否则我绝不会乖乖领罚,既是如此,我又怎会赶你走。”
这话大出沧玉的意料之外,然而结合玄解往常性情,又实是情理之中,沧玉一下子懵住了神,心中忧虑散去些许,反倒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情绪来。
那种为你好的狗血没在他们俩之间出现,这自然是很好的一件事,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如玄解这种犯了错有可能要“无期徒刑”的嫌疑犯,还想着坐牢的时候带上对象。
到底算是坑呢,还是算爱呢?
沧玉叹了一口长气,觉得自己满腔哀愁都被玄解驱散了,一时间沉默不起来,便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牵着玄解站了起来,迎着海风点了点头,郑重许诺道:“好,我答应你,无论天界是何等惩罚,我都陪你一起。”
“你别为我求情。”玄解并无异议,只是补充道,“我不喜欢你对别人低头。”
沧玉点了点头,有几分无奈,不过提到此事,他不免解释一番,天仙女跟玄解的关系不算亲近,现在甚至还算得上有毫无感情纠葛的“夺夫之恨”,天狐怕玄解不明原因,便又详细解释了一番,他想起天仙女的决定仍觉得唏嘘,不由得感慨道:“她此举实在叫我为难,说出真相不是,不说真相也不是,只是说来,倒是咱们先为难的她,委实怪不得杏姑娘。”
“那个女仙很怕我。”玄解神色平和,突兀开口道,“她虽然很愤怒,但同样害怕我,害怕死,害怕我会不受控制。”
沧玉不明所以,满心疑窦,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说我烧干了海域。”玄解淡淡道,听起来倒像是喃喃自语,“她畏惧我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光是你说的那样,为了他们都好,她是害怕舒瑛会死在我手里。”
沧玉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扰乱婚礼一事,沧玉自己都曾想过那时地位调换后的心态绝不会如杏姑娘这般冷静沉着,着眼于大局,舒瑛不过是一介凡人,要是杏姑娘当时在婚礼上说出真相,很难保舒瑛会如何反应,杏姑娘能忍,舒瑛却未必……
而玄解的性情一目了然——即便看不出来,从面相来讲他完全就长得不是什么善茬样,海域之事另当别论,一个大妖随手杀死一个凡人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更别提这凡人还是主动攻击他的。
拿舒瑛的性命赌舒瑛能不能忍住,赌玄解会不会手下留情,这赌注太大,杏姑娘赌不起。
沧玉微微一怔,随即就笑道:“你怎么变得这般明白?”
“她是仙子,既愿意跟凡人成亲,想必定是如我爱你这般爱着那个书生。”玄解平静道,“若今日换做是我,我不会为你做同样的事,我会带你一起走,不管你愿不愿意,但是我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沧玉道:“你……”
天狐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过了良久,他都没有再说别的话了,而玄解理所应当地漠视了这句呼唤,询问道:“我们现在就去天界吗?”
看异兽的模样,绝不是去天界如此简单,要是让沧玉来描述,应该叫闯天界比较能恰当地形容玄解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
要是真应了对方,他们很可能要把无期徒刑坐成死刑了。
“去找春歌。”沧玉及时扼杀了玄解蠢蠢欲动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正欲回到九重天的天仙女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仙,对方还带着一份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旨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来者正是在天有灵的君玉贤。
提起天仙女与君玉贤的结识那真是说来话长,不过由于事态紧急所以长话短说。君玉贤成功渡劫之后就飞升到了天界做了个清闲又受器重的小官, 他这仙说严格点属于勤奋努力加还有后台的类型, 相当遭人恨, 如无意外绝对会被陷害挖坑扎小人的类型。
然而好就好在他的后台洞渊真君职位不高, 且毫无威胁,更兼人缘极佳, 各大神仙都要卖他一分面子, 他这个爱徒与半子差不了许多, 更何况君玉贤本身能力出众,因而在天宫里倒也颇受敬重, 几乎没什么仙给他小鞋穿,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正因如此, 天仙女虽资历胜他许多,但如今仍是平辈相交, 地位相仿。
君玉贤本身就是潇洒随心的性子, 他这性格只有遇到他那个冤家师兄才变得苦闷,如今成了仙, 平日里逍遥自在,又好交际, 倒与他师父洞渊真君一模一样,是个不好名利又性情不错的好仙友。
君玉贤惯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若有任务必然尽心尽力,因此天仙女多少有些吃惊对方怎会出现在此。
“见过君仙友。”天仙女停住了脚下云朵,俏生生行了一礼, 见他们俩不约而同都减慢了速度,不由得心下一跳,了然君玉贤此行必然是为自己而来。
他俩交情说是可以确实还可以,然而要是较真起来,不过是几面之缘,互相赏识,一同饮过宴上几杯仙酿罢了,算不得是什么知心挚交。
君玉贤在天界的好名声的确是出了名,除此之外,他做事从不徇私更不拖延也是出了名。
比如此刻。
君玉贤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天宫,必定是有任务在身,要是与自己无关,他这样的性情绝不可能为一个寻常的仙友停下——只为打个招呼。
他不是这样的仙。
“倒是有缘,不知道君仙友如此匆匆,欲往何处去?”天仙女留了个心眼,决意主动出击,不过她的确有几分好奇,玄解烧干水域至现在不过几个时辰,那老龙再是怎么愤怒也需要一段时日来平息,就算老龙真的撇下龙宫跟一干虾兵蟹将不管不顾,天帝也不该如此轻率就下达指令。
若说这几个时辰里能立刻洞察前因后果,明白来龙去脉,天仙女是不信的,告御状少说都得声情并茂地写几个时辰呢。
难道是有什么新的命令?
“见过百花道友。”君玉贤回过一礼,他手持黄绢如握一柄拂尘,簪冠长袍生出一派仙风道骨,说不出的潇洒出尘,笑道,“不是你我有缘,我正是特意来找仙友的,这黄绢上书写是你的事,我懒得全读,你自己拿去瞧吧,不过简略说说倒是很有必要。”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天界当然也有天界的尊卑,君玉贤作为传话的使者可以不在乎,然而天仙女却不能不恭敬,她闻言立刻跪倒在云层之上,谦卑道:“百花听令。”
天仙女的手上一沉,对方已挥袖一扬,将那黄绢轻轻松松顺着风送到了她手上,温声道:“北海之事,天帝已然知晓。你在人间历劫,可是玩忽职守,竟未能救得百万生灵,使得龙宫生灵涂炭,便罚你封印法力百年,在人间如凡人一般真正历劫,经历生老病死,方可回归天庭。”
“什么?”天仙女猛然抬起头,对于龙宫一事而言,这惩罚不但不重,还未免太轻了些,而对于她现在的状况,很难说这到底算是惩罚还是奖赏。
此事虽说与天仙女全然无关,但她当时便在附近,未能挽救一二,确实是她的过错。这旨意听起来像是将玄解的罪责全推到了她的脑袋上,实际不然,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事毕竟太大了,若不惩戒,怕是难消龙王的怒气。
天仙女顾不得恭敬,急忙将黄绢打开看了两遍,言辞自然有所不同,然而意思果然如君玉贤所言相同,天帝的确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不由得感到心头茫然万分,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而那黄绢在完成任务后,布料上的墨字忽然灵光一闪,连带着整张黄绢都化作枷锁,牢牢锁住了天仙女的紫府与气海。
好在君玉贤反应快,成仙前的“就业经历”使得他对应付凡人的各种麻烦驾轻就熟,及时张开结界,才抢救下了差点窒息的天仙女。
“我……我变成凡人了?”天仙女看向自己的双手,轻声道,“我……此事……这……”
她内心充满了疑惑与迷茫,又听君玉贤笑道:“我在尘世还有一桩俗缘未了,恰好是如今天界最有空的闲人,既然为天帝跑了这趟腿,不如再多送你一程如何?反正顺路。”
“那就多谢仙友了。”天仙女迟疑道,下意识说出了舒瑛家中住址,喃喃道,“将我送到此处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