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稀奇,沧玉听了这句话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觉得玄解一头雾水等着解答的时候大概就如同自己现在一般,他不是不懂人间的事,而是不懂白家的事,于是微微笑道:“这人间之事,不过酒色财气四字,我还算略知一二,夫人不必有所顾虑,但说无妨。”
他可不像玄解那样需要简单明了的比喻。
“我失明后的确心慌意乱,终日惶恐难安,秋郎为我请遍了渔阳的大夫,可是无人查出任何病灶,那时我就知晓不太对劲。那新搬到渔阳的女子离奇死亡,三名游侠被发现死在城外,官府说是会尽力抓住凶手,可是坊间流言愈演愈烈,说是妖魔鬼怪进了渔阳。”
谢秀娟顿了顿,突兀问道:“舒瑛当初使了妖法让人买下他的字画,之后不久渔阳就死了人,难道这一切真是巧合吗?纵然我信,旁人又会相信秋郎吗?舒瑛他有证人作证不假。可他曾与秋郎交好,此刻白府之中出现一个忽然失明,又看不出任何问题的女子,秋郎又习惯孤身将自己锁在房中,大夫觉得会如何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别说是人间,就连妖界都是相同,沧玉虽然没有体验过妖界的权力纷争,但是对人性贪婪有很深的了解。
尤其是在渔阳这样的地方,风气开放并不意味着不迷信,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四个人,人心惶惶,什么样的传闻都会有,只要一日抓不到凶手,恐慌就会蔓延一日——虽说沧玉知道不太可能再有新的受害者了,但他没有证据告诉众人。
白朗秋与舒瑛关系不错,当初天仙女好心办坏事,焉知百姓会不会将事情联系在一起,眼下要是有人找到那些大夫了解情况后添油加醋一番,把谢秀娟的失明说成是被妖魔作乱——人们可不会管她是不是受害者。
但凡与妖魔沾上边,下场绝不会好到哪里去,谢秀娟被绑上柱子烧死都不奇怪。
借此攻击白朗秋索取钱财反成了最寻常的手段,更甚者,连白府跟舒瑛全家拖下水都不足为奇。
舒瑛当初的事好在没有伤到人,之后也归于平静,何况他从小在渔阳长大,多少算个担保,可听谢秀娟的意思,发生命案之后,他仍被衙门抓去询问了一番。
足见如今已到了风声鹤唳之时。
谢秀娟想得很是深远,反应还很快。
更难怪她对舒瑛如此不喜,曾经支持丈夫不走“正道”,似乎又是个会使妖法的骗子,舒瑛的形象看起来的确不太可靠。
这叫沧玉多少有些讶异,他想通其中关节就明白了过来,颇为理解道:“夫人深思熟虑,此事的确有些麻烦。”
天狐仔细打量着眼前温婉端庄的女子,多少感到些许歉意,他原先实在是太看轻谢秀娟了,这女子心智坚定且聪慧非常,只是此事有些奇怪,心魔怎么会选择谢秀娟这样的人作为后路,难道不怕功败垂成吗?
不过沧玉瞬间就想通了自己想法上的误区,心魔对上他的确是五五开,可不意味着对任何人都是如此,那东西到底活了有很长的一段时光了,寻常凡人对上它根本没有半点还手的能力,按照剧情里白朗秋也是借心魔掉以轻心才将对方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杀死。
谢秀娟是白府的主母,她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必然是全府上下惊慌奔走,可以给心魔休息的时间,不必为生计操劳繁忙,更不必担忧意外。加上她这等富贵人家的家眷轻易不露面,倘使哪里露馅,也可找许多借口来遮掩,等待它完全剥夺谢秀娟的记忆。
再来,越是有钱的人越看重颜面,一无所有的人反倒毫无畏惧,即便心魔当真提前暴露,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白府的人必然会费尽心思遮掩,而不是四处宣扬,那么就能争取到足够长的时间了。
沧玉与心魔共处过一段时日,心魔得到他的经历,然而他又何尝不是在融入心魔,体验对方的生命。
就好像魇生来就特殊一般,心魔虽完全沉浸在沧玉的身体里,但沧玉就没有这样的本事了,他看向心魔的经历就如同看一部电影,说不上什么代入感,只能大概了解到对方的想法。
这的确是个很巧妙的退路,人性本就自私,白府要是出了个妖孽,他们满门都要遭殃,大户人家总被时时刻刻关注着,即便要杀谢秀娟,也要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跟时机,不可能突然一时暴毙。
更别提人死后带来的麻烦了,官府存在感不强,可也不全是吃干饭的,人命案在哪里都是大事,要真被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妖魔鬼怪可以顺风而逃,白府却是祖祖辈辈都在渔阳。
只是心魔没猜到,沧玉更没猜到,真正想藏起这个秘密的不是当家人白朗秋,而是谢秀娟本人。
不——不对!
“秋郎在渔阳的名气很大,并不全是好的,媒人上门来说亲的时候,夸赞了他无数句,当时他在渔阳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公公说成了家就会好的。他曾是我父的学生,我知晓他这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成了家怎么就会变呢,他仍是他,做他想做的事,永远都不会因为别人改变,我心知肚明,才嫁给他。”
谢秀娟顿了顿,似乎有些悲伤:“只是秋郎如此行事,到底不是正途,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我虽不像公公期许的那样,能让秋郎不再醉心那些奇淫巧技,叫他每一日都欢喜高兴,但总不该成为他的负累,拖累一家老小。”
是了。
心魔猜到了。
倘若谢秀娟发现了自己有异,她若自私,必然会为保护自己而隐瞒众人;她倘若无私,想必也会因为感情甚至整个白府而封住自己的嘴巴。她要是没有发现异常,这时候白府才是心魔的最后一道防线。
即便白府真的传出妖魔鬼怪的传闻,白朗秋才是最可疑的那个人。
细雪霏霏,沧玉只觉得一股冷意瞬间从背脊上窜起,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白朗秋是个发明家,他钻研的东西有好有坏,有些是人们能够理解的,有些则是人们觉得新奇古怪的,风平浪静时还好,一旦出了什么大事,他无疑是最容易被怀疑的对象——谢秀娟的眼睛出事,她是受害者;舒瑛莫名其妙被使了妖法,他曾是白朗秋的挚友。
而谢秀娟爱着白朗秋,这才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白朗秋家财万贯,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他出些问题,好将其彻底瓜分,难怪谢秀娟不愿意治病,这个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上,只要她被打成妖孽,少不得连累丈夫孩子,更别提白朗秋本身过于特立独行,人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向来不够宽容,说不准会害了白朗秋的性命。
“非是我无意冒犯,不过这世间鱼目混珠无数,江湖术士多是欺世盗名之徒。我担忧秋郎会为我求医问诊而失了警戒,叫人骗去银钱倒是小事,最怕是受了蒙骗。要是有人在背后谋求白家家产,借秋郎此刻心焦,害了他的名声,那岂不是叫公公婆婆伤心。”
谢秀娟摸索着桌子道:“我明白此病许是有异,然而我这等妇道人家又能做些什么,甚至是秋郎……秋郎他也无能为力啊。”
“倒不如我就舍了这么双眼睛,反正用不着做工养家,婢女家仆服侍得都极为尽心,总会慢慢习惯的。”
第一百二十章
“即便当真要治, 也得等风波过去, 我与秋郎出门远行求医, 免得家中长辈担心忧虑。”
这病是凡人治不好的, 谢秀娟自己看了许多大夫, 早已心知肚明,她察觉到了问题,因此连微笑都勉强了几分,这话说来还抱希望,无非是给予自己一个安慰。渔阳的大夫即便说不上是绝顶的神医, 可也绝非是吃白饭的料, 他们就算治不好, 也不该看不出任何问题。
奈何她跟丈夫并不算齐心, 白朗秋决定要请大夫, 谢秀娟总不能同丈夫说出实情, 对方本就不太喜欢自己的发明跟神神鬼鬼牵扯到一块儿,倘使谢秀娟此刻提起,指不定会触怒丈夫,家宅更不安宁。
沧玉知晓了来龙去脉,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谢秀娟是个聪明的女人,该舍得的舍,该断掉的断,只是人各有自己的想法,天狐不敢断言自己就真能为这位白夫人驱除邪祟。
心病还须心药医, 得看谢秀娟自己怎么想了。
“你这病说难治倒不难治,说容易却也不算容易。”沧玉伸出手去,微风送来亭边大树上的两片叶子,还沾着未化的雪花,悄无声息贴在他掌心之中,雪被妖力催化成了圆润的水珠,将叶子洗得发青,他将叶子贴在了谢秀娟的眼睛上,温声道,“你觉得眼睛如何?”
远远白朗秋看着叶子无风自动,逆着雪花转落在沧玉的手心之中,不由得目瞪口呆,他知晓玄解与沧玉许是有些本事,可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本事,一时又惊又奇,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沧玉先生是用的什么法子。”
“法术。”玄解淡淡道,“你们没有见过吗?我还以为天底下都是道士乱跑呢。”
白朗秋摇了摇头,笑道:“我早年经商,倒还见过几个道长,不过撒谎骗人的倒也不少,再来那些斩妖除魔的道士虽然各有神通,但总不能揪着人家询问。不知道这是如何学来,我倒不奇怪这能耐,只是想知晓怎么叫那叶子动起来,噢——”他说得一时忘情,半晌才发觉自己说得过于露骨,不由歉意道,“若是不便言明,全当我方才胡言,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