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玄解并没有什么讽刺的意思,但是沧玉想到了自己的教育历程还是难免觉得脸颊有点火辣辣的。
沧玉没太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放在玄解的掌心里,而是耐心解释道:“许许多多东西,是靠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的,人与妖不同,他们只有这些许的光阴,因而无论这位白爷是谁,他的所作所为都值得敬重,我方才惊讶,是因这样的人总是很少的。”
“……”玄解忽然想起了昨夜饮酒时白朗秋黯然的神态,皱着眉问道,“既然是很好的一件事,为什么很多人更期望读书来得到所谓功名?”
沧玉对这个事儿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当初他们跟谢通幽玩的时候,多多少少有接触过这一方面,这种事其实说起来很复杂,不外乎四个字——“玩物丧志”。
不过看玄解说功名这两个字,简直像是看二次元生物说出了三次元的世界,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其实此时对各大学派已算较为宽容的,可科举做官仍是最主流的途径,这些技艺的确很有用处,推广起来能造福很多人,这位白爷不光是在美食方面有心得,按照摊主的说法,他应该还是个很好的工匠。
只是这种东西,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读书人所渴求的,是将权力玩弄于鼓掌,让整个天下顺着自己的步伐前进;这些技艺,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的确便利,对朝堂上的争夺却毫无意义。
可是这种话要怎么解释给玄解听呢……
沧玉细思了许久,沉吟道:“就好比妖族之间,越强大的力量,越能站在顶端;然而有些妖就是喜欢养花养草,看着他们茁壮生长。世间惯来弱肉强食,他们便轻蔑这养花草的妖愚不可及,然而也许这妖见过他们从未见过的风景。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了。”
玄解轻轻握了握沧玉的手指,那莹润的指尖泛着早春桃色,带着点雨后的微凉,柔软如同脂膏,化在了他炙热的掌心里,有点冷丝丝,又似乎带着点隐约的香气。
那么你呢。
玄解在心中询问道。
沧玉,你又见过多少风景,你见过……我这样的风景吗?
第九十八章
说是出门来旅游, 事实上真要说去什么景点胜地的, 沧玉并无那个心思。
再者, 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位小学生附体, 沧玉跟玄解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麻烦,几乎没遇到过几件好事, 遇到有趣的人倒是不少, 可惜不是死得早,就是命不好。
渔阳啊……
迷迷糊糊走到外头见着天仙美人却没出任何事的凡人、技艺精湛且乐于传授众人的有钱人白爷、留在穷书生家中报恩的花仙杏姑娘……
奇怪, 这个搭配联合起来似乎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说过或是见过。
沧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些线索分散开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放在一起想了想, 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既视感。不过有印象归有印象,想不起来还是想不起来, 他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抓住了什么, 又好似静悄悄流淌了过去,一时没有眉头。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似乎是不小心闯进了剧情里, 这次该不会也是吧?
应当……没有这么凑巧?
说起来,莫非是因为剧情已经乱套的缘故, 不管是之前发生的事也好, 还是后来谢通幽身上发生的事也罢, 似乎都在冥冥之中告诉沧玉, 天命不可违, 纵然他们努力挣扎,最后兜兜转转仍会回到原定的结局上。
可是在姑胥城的时候,梦魇被玄解所杀,剧情彻底乱套,导致容丹并没有遇到魔尊。而后她的母亲因为意外而被捉妖人杀死,促使她不得不浪迹天涯,倒是的的确确遇到了妖王辞丹凤,偏偏凑巧在青山村与他们碰上。
沧玉不知道辞丹凤到底是本身就对容丹没有兴趣,亦或者是水清清的事给了预警,总之妖王没有像剧情里那样一步不落地跟着容丹,更没有爱上她,而是因为觉察到魔族开始招兵买马的事离开了。
青山村本来就不是主线剧情里的事,缺乏了培养感情的经历,而水清清因为怨气被转换成魔引起了辞丹凤的警惕,这条线自然干脆利落地断掉了。
这样想想倒是讲得通,本来大家一起谈恋爱降智商,现在都专注搞事业了,要是有个别轻率点,说不准就要彻底翻船了。本来三界打起来是因为容丹的归属问题,毕竟这是一篇后宫小说,现在女主的翅膀在阴差阳错之下快被沧玉跟玄解无意识地捣乱完了,当然不可能再拿她当理由了。
看来三界本就有大战的准备了,因此无论容丹在不在,打还是要打的,不过换个理由罢了,各方这会儿开始储蓄力量,搞不好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借口……
容丹的后宫史只不过是三界开战的一层掩饰,即使没有她,仍旧会爆发战争。
那就是说,剧情其实从来都没有乱套,不过在前往结局的过程里非常有弹性地偏离着?
沧玉先想到的倒不是开战之后他身为青丘大长老要怎么办,而是忍不住对谢通幽升起了一丝怜悯之情,这大概就是都在单箭头的人惺惺相惜后的同情心。
不过这些事到底还是比较久远的,用不着此刻来操心。
沧玉起身去付账,他们这一顿早点吃得不少,花得却不多,只用了几十文不到,相较往日的花销,廉价到令妖唏嘘。他的钱包里铜钱不够,绝大多数都是碎银,摊主一时找不开,只能到处去兑换,便只好站着等,本想当小费给摊主,无奈老人家惊恐万分,怎么都不肯收下。
许是官府查得严格,沧玉没有办法,只能站在原地等他,等到摊主换了钱来,才发现玄解已经不知所踪了。
找玄解一点都不难,妖族——尤其是飞禽走兽的嗅觉大多数都很灵敏,不熟悉的倒罢了,沧玉与玄解在一起相处许久,几乎早将彼此之间的气味熟悉得清清楚楚,他循着路找了过去,进了条巷子,巷子里的气味太多了,里头应当有卖香料的店,还有些说不出来的香气,沧玉不由得皱了皱眉,他要是在这一群气味里寻找,只怕找到了鼻子也得废了。
正巧巷口有个正在熬糖的老大爷,看摆设似乎是做糖画的,他心思活络,便走到摊前问道:“大爷,你刚刚可有见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走过去?”
“我这一天都没开张,头昏眼花,什么都没见到。”老大爷垂着眼睛,他虽做糖画,但是衣着十分整洁,胡子与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手极稳健,正在不紧不慢地熬糖,甜气源源不断地从小锅里传出来。
刚说民风淳朴,又遇到个讨开张的。
沧玉觉得有些好笑,便问道:“大爷,你这糖画怎么卖?”
“一钱转一次,转龙画龙,转凤画凤,要是转个馅饼儿,小老儿就画个糖饼。”老大爷谈到生意就来了兴致,张开满是褶皱的眼皮,冲着沧玉嘿嘿一乐,“这转得好,转不好,全看您的本事了。”
一钱?那就是一文,倒不贵,说是情报的价格堪称厚道了。
沧玉沉吟道:“那我要是想点呢?”
“那就瞧您想点个什么了。”老大爷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将糖汁浇在未融化的糖块上,略带些许傲气,“不是小老儿夸口,这天上飞的,地下走的,还没有什么是小老儿画不出来的。只不过要看客人愿不愿意花这个手艺钱。”
反正玄解一时半会不会跑丢,沧玉倒是有耐心了起来,他想了想道:“那请大爷画个无尾的麒麟吧,要身上带火的。”
玄解的体型与其说是狐狸,倒不如说是麒麟,尤其是黑红色的岩铠覆在身上后,自然小细节处还是有许多区别的,不过拿来做糖画的提示已经足够了。
这下老大爷把眯缝着的眼睛全睁开了,十分诧异地看向了沧玉,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慢吞吞道:“那可要十五个大钱。”
十五文,细较真起来,的确是不便宜。
好在沧玉从未因钱伤神过,刚巧方才在早饭摊主那找出了钱,便将十五个铜钱排在了转盘上,微笑道:“十五文。”
钱已到账,老大爷顿时从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变成了和蔼可亲的邻家老爷爷,笑得脸上的褶子排排起伏,如波浪一般。他给小火炉加了一两根柴火,不紧不慢地舀起糖汁作画,大概是熟能生巧,画麒麟的过程没有沧玉想得那么长,甚至还没等早饭的时间长。
如沧玉所想,糖画因各种原因受限,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多加了火焰之后,看起来跟玄解的原身有了几分相似。
给糖画上签的时候,老大爷总算想起来玄解的踪影了,他慢慢道:“那后生往里头去了,那条路卖得多是脂粉首饰,还有些香料,比外头摊子上东西要贵些,常有年轻人进进出出,想来也是买礼物去讨好心上人的。”
“虽说那里头不是寻常人会来往的,但需得留神,不要随意露财,毕竟东西的价钱可是官府来了都难说道的。”
老大爷说完话,又眯着眼睛继续反反复复地熬糖。
“多谢了。”
沧玉取过麒麟糖,之前还带着点热气,现在已经完全冷了,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威武,觉得这十五文花得实在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