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传林路过书房时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宛月情绪激动,说服固执的父亲失败后,她悲痛地质问。
“你与娘未成亲时就忙着药材,成亲后更是天天往药材堆里钻,娘怀孕你没陪着,我出生你也不在身边,娘生病你说没空要忙,忙到她闭眼你都没能赶回来……”
宛月哭得悲痛,道出的每句话都如岩石般沉重。
“你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管教我?!你只知道围着你的药材转,等人死了再来挽回有什么用……你以为你一辈子不续弦就能弥补你对娘的亏欠吗?你还不清的!”
尹掌柜急忙辩解:“紫草,你听我说……”
宛月打断:“别叫我紫草,我不需要一个随便从药名里择出的名字。”
再后来的话董传林没听见,他返道回了房间。
陈岁阳很晚才回来,手里端着一壶酒踉踉跄跄进门,他满身酒气双颊绯红,说话也晕晕乎乎:“我给不了……我什么都给不了……”
第二日,董传林得知尹掌柜独断专行地将陈岁阳调至偏远的洋城学习。
陈岁阳没有反对,平静地接受了。
董传林不知昨晚他从书房门口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尹掌柜的态度和三人的想法。
他什么都没问,只申请与陈岁阳一块去洋城学习。
尹掌柜为女儿的“不懂事”烦躁,没多考虑便点头答应。
午后,两人拎着简单的行李踏上行程。这回他们步调一致,都在为了爱情沉默。
在陌生的洋城待了一年,陈岁阳再次调走,董传林则留在原地。
直到他收到一封说董光承病重的信。
匆忙归家后,他发现董光承只是下地干活时扭到了腰,并非大病。他不喜家人夸大事实谎报病情,但还未等他生气,刘月先痛哭流涕。
她说,她只是想让他回家看看,想要离得更近些。
黛山镇的薏草堂药铺没有适合董传林的活儿,秦叔让他回制药村帮忙。
董传林拒绝了,决定留在黛山镇的薏草堂做一名普通药工。
秦叔叹惜说:“那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多可惜。”
董传林笑了笑,没回答。
在黛山镇上干活,他每天早上随着大哥一块出发,下午面摊收摊大哥等他一起回家。
兄弟俩一同做伴,日日归家,刘月终于笑开颜。一家人团聚,每天都是其乐融融。
大哥和大嫂添了一个女孩,小名叫小桃,白白嫩嫩的甚是招人喜欢。没有孩子缘的董传芳对她尤为宠爱,经常抱在怀里玩耍逗趣,小桃也爱和她说心里的小秘密。
有一天,她神秘兮兮的说要告诉董传芳一个小秘密。
“我发现叔叔可娇气了,没人陪他玩他就一个人躲在房间生闷气。”小桃扬着脑袋撅嘴说:“叔叔总说我是小哭包,可他自己都在房间抹眼泪,我都看见好几回了。”
董传芳怔愣了,苦笑一声将小桃抱到腿上,耐心说道:“叔叔不是在生闷气,他是在想念人。小桃下回要是再看见叔叔抹眼泪,就跑来告诉小姨。”
“叔叔在想谁啊?”小桃奶声奶气道:“是不是在想空房子里住的哥哥啊?”
“你从哪知道的?”
“是叔叔和我说的,他带我去空房子玩,那里种的花花草草可漂亮了,可叔叔不让我摘,还凶我。”
“那他和你说了空房子里住的哥哥是谁吗?”
“知道,叔叔说是他的爱人。”小桃瞪圆眼睛问:“小姨,爱人是什么啊?怎么我没有?”
“是一个很宝贵很宝贵的人,等小桃长大了也会有的。”董传芳忍住泪水。
小桃认真说道:“那小桃一定要好好藏着,不能像叔叔一样弄丢了只能守着空房子难过。”
听完小桃说的小秘密后,董传芳回想了一遍最近董传林的行为举止。
他和往常一样爱去韩家走动,哪怕那儿已经空荡荡。他收起了玩闹心,说话办事更加成熟稳重。大伙儿聊天时他鲜少插嘴,多数时间都在安静地听,若不仔细注意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董传芳听到小桃说他会偷偷抹眼泪时有些震惊,几年都过去了,她以为他早就淡忘,没成想他是把思念都埋起来了。
重阳过后,秋高气爽之时,董传林接到请帖。是陈岁阳和尹宛月的婚宴。
尹掌柜终归是没能拆散这对鸳鸯,反倒是大办宴席热闹庆祝。
时间也改变了很多。
董传林应邀去参加婚宴,在那边多玩了几日,回家时已是寒冬。
有一日刘月把他拉到一旁说话,铺垫半天才把问题说出口。
刘月问,他想不想再找个伴?
董传林垂头道:“我不想。”
刘月追上去问为什么,他躲进房间没有回答。
他的躲避没有打消刘月的念头,第二日早饭后他看见刘月把家务活都扔二姐,独自出门了。
他问忙个不停的二姐娘去干嘛了?二姐支支吾吾半天都没给出正经的理由。
董传林做好了抵抗相亲的准备,却意外发现刘月未提及此事。她晚饭时神情低落,垂着头没说几句话。
睡前他去灶房喝水,听到二姐董传芳的房里传来哭泣声。
是刘月的声音。
董传林鬼使神差地走前几步在窗外偷听。
刘月哭得悲痛,诉苦的话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董传林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
刘月白天去了村口的王媒婆家里,想托她给董传林做介绍,不料王媒婆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刘月不解,大方地说可以多给些报酬。
王媒婆却嗤之以鼻,说她可不愿为了一点钱财做丧尽天良之事。
董传林又听了一阵,将零散的语言组织起来得出了王媒婆的理由。
她说董传林有克夫命,入谁家谁家倒霉。
她还说如今韩松全家都被他克死了,哪儿还有脸重新找人家,真不要脸。
说着说着刘月哭得更伤心了,可她又不敢发出过大的声响,哽咽着压抑着。
董传林快步回了房间,将方才听到的一切咽进肚子里,失神地跌入床铺。
即使有心隐藏,细节终究会透露出精神状态。
刘月最近发现董传林总是发呆失神,干活做事都呆呆木木的,小桃跑去和他玩他也是敷衍地笑笑不愿动。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不用担心。
又过去好几天,他的状态没有好转反倒更加阴沉。
刘月突然回神,猜测他是否知晓王媒婆说的话。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董传林微翘的嘴角瞬间收回,而后掐出笑容抚摸着她的手,安慰她别把他人随口就来的话放在心上。
刘月又一次崩溃大哭,全家出动都没哄好,最后哭累了睡过去才停歇。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阖着眼,嘴里反复念叨着董传林的名字。
那晚,平和的夜空突然狂风大作风雨交加。河边的竹林歪歪扭扭倒了一大片。
脆弱的韩家宅子瓦片碎了一地,门窗栅栏彻底歇菜。
董传林为此特地告假修缮,能自己修补的绝不假于他人之手,实在无能为力的才让师傅来修。
完工后,木工师傅领完工钱忍不住提醒:“还是把值钱的重要的东西搬走为好,房屋多年没人住隐患太多防不胜防。”
送走木工师傅,董传林拧眉思考,方才师傅说到值钱重要的东西时,他脑海划过一个念头,可等他细想却又没了眉目。
没等他想起来,新年先到了。
红红火火,热热闹闹,鞭炮齐鸣,辞旧迎新。
小桃和哥哥小武整天转个不停,遇到个长辈便甜甜地喊,喊得长辈心花怒放,在备好的铜板上多添一个。
出完元宵,兄妹俩掏出家当开始盘点。数来数去还是小桃更多,小武撅着嘴问妹妹能不能分他几个,小桃转身就掏出一个小木盒,把铜板全装进去锁起来。小武不依不饶,追着小桃讨铜板。
一旁看着的董传林陷入深思。
第二日一大早,他起床后急匆匆跑去韩家,小桃见状追着去,嚷嚷着让叔叔带她去河边玩。
董传林目标明确,径直地往韩松的屋子跑,他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
多年积压,木箱子满是尘灰。
他把门重新锁好,抱着木箱子牵着小桃回家。
小桃歪着脑袋问:“叔叔你怎么捡了个脏盒子啊?会把你衣服弄脏的。 ”
董传林认真道:“这是哥哥留给叔叔的宝贝。”
“那我能看看长什么样吗?我还没见过宝贝呢。”
“不行。这是哥哥留给叔叔的,给别人看哥哥会生气的。”
“那好吧。 ”小桃失望地垂下脑袋,嘟囔道:“哥哥真小气,看看都不行。”
回到房间,董传林用湿毛巾仔细擦洗箱子外周,用斧子劈开同心锁。
入眼,是一件红色的喜服。
董传林笑了,手颤抖着触上去,抚着衣领的花纹愣了良久。
拿开喜服,底下装着的物件让董传林吃惊。
是两块大小均一的牌子和一把粗糙的木吉他。
牌子一块竹制一块木制,竹制的牌子上刻着结婚证三个大字,底下并排刻着董传林和韩松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