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不见,曾经再深厚的兄弟情义也会变得生疏,再者陆瑜原就不是多话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该和陆珩说什么。他从陆珩手中接过温热的茶水抿着,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打量着陆珩,观察他的精气神。
阿珩身形清瘦,应该是没有练过武术的。他就随意坐着,姿态慵懒却不失优雅,想必在云门是受到了很好的教导的。他的周身,从上到下都干净整齐,也无丝毫血腥气息,整个人都与西陵关格格不入。
陆瑜沉默少时,说道:“阿珩,我不管你来西陵关的目的是什么,在将军府修养两天后,就启程离开吧!回晋都也好,回云门也罢,或是去别的地方也可以,尽快离开西陵关。”
他是西陵关的主将,是要与西陵关共存亡的,阿珩不同,他既不是将,也不是兵,没必要给西陵关陪葬。
和父亲兄长一样,身为晋国的将军,他无悔为晋国出生入死,但他也是寻常人,有着寻常人的私心。
他不想晋国陆家就此灭门,也不想让阿珩,让他仅剩的至亲的血洒在西陵关的黄土中。不是他颓丧,而是现在的局面着实容不得他乐观,也许过几日,西陵关就会彻底失守。
陆珩淡笑道:“我既决定来到西陵关,就没想着要回去,至少在赵陈两国写下降书之前,我不会回去。四哥的顾虑我明白,可还没到最后一步,谁敢定输赢?”
陆瑜的眼中不由得浮现出几许苦涩,现在还驻守在西陵关的将士,早就做好的殉城的准备,怎么就还没到最后一步?
虎符随父亲下落不明,调遣兵将作战艰难。
除此之外,内有将领想浑水摸鱼,以及士兵的人心惶惶,外有赵陈敌军虎视眈眈,便是常年驻守西陵关的老将,在面对此等境况时也束手无策。
若是有虎符在手,还能将西陵关附近的将士全都调遣起来,与敌军决一死战,西陵关或许还有一丝存留的可能。
见陆瑜沉默,陆珩就知道心底的猜测八成是真的,他迟疑了片刻,问道:“是父亲出事了?”
自从阿珩被送进云门后,陆瑜和其他兄弟就再没见过他,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起,说阿珩在云门学得很是用功,或许会有天下之才。
当初他们也不明白何为天下之才,后来也没有细想,如今在听到陆珩一句话点明西陵关的局面后,他倏地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以及父亲那时格外高兴骄傲的表情。
父亲失踪的消息已经被严禁外传,刚到西陵关的阿珩肯定是没有知晓的途径的,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陆瑜眯起眼睛,眸中流转着几丝思量:“父亲偶感风寒,不幸抱恙,修养几日就能大好,能出什么事情?”
陆珩道:“若父亲只是抱恙修养,那么西陵关的局面未必就没有扭转的可能。来时见城中空旷寂寥,难觅人影,想来城中百姓多已疏散离去。天日渐冷,赵陈联军随时可能攻打西陵关,而内外戒备却没见加强多少。兄长让我尽早离开,是笃定我留下会命丧西陵关,你是做好了殉城的打算?所以最可能的原因,大概是父亲和虎符都出事了,兄长和将领们没办法调动别处的将士与敌军对战。”
可是视死如归,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暴自弃的方式?
陆瑜心底的震撼难以言述,他以为陆珩是从谁的口中听得只言片语,而后猜测父亲出事的。
他着实没有想到,陆珩竟然仅从城中百姓稀少,里外戒备,和他两三句话语就猜出了西陵关的现状,以及他和将领们的打算,这究竟是怎样的才能?
所谓的天下之才,便是有着谋算天下的奇才。
陆瑜还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就听得陆珩缓声问道:“四哥,我说的对吗?”
对上陆珩那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双眸,陆瑜实在无法摇头否定他的猜测,只得沉重而无奈的点头,说道:“你说的没有错。”
他觉得可惜,可惜陆珩生在了晋国内忧外患的时候,若再早上几年,晋国也许不会有现在的处境,西陵关不会尸横遍野,无数的将士也不必以鲜血祭国难。
陆珩问道:“父亲为何会出事?”
陆瑜细诉:“为了抵御赵陈两国的铁骑,父亲秘密组建了一只重骑。重骑是父亲亲自训练的,为了训好这支军,他每隔两日就要进山一次,但是从数日前起,父亲就未回过城,也没去过训练地。我带着人沿着父亲经过的路途找过多回,都没有找到父亲的踪迹。”
边关战事紧急,父亲从来不会无故失踪,所以他和其他将领猜测,父亲该是出事了。如今的西陵关群龙无首,若是敌军来袭,将士就将成一盘散沙,轻而易举就能攻破。
望着表情肃然,眉宇间却蕴着愁绪的陆瑜,陆珩蹙眉道:“赵陈两国还未攻来,而我晋军的士气已经消失,四哥是真的打算带着这么多将士殉城?你也知道,若是西陵关失守,赵陈两国就能在晋国长驱直入,届时所有的晋国人都将沦为任人宰割的奴隶,历代将士洒在这边关的血就是白流,你甘心吗?四哥让我离开西陵关,随意去哪里都好,但身负亡国奴名声的人,又能去哪里呢?”
陆瑜神情微僵,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他也想带着将士们活下去,然而哪有那么容易的?
陆珩道:“而今天已冷,也到了赵陈两国攻打晋国的最好时机,四哥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至今都未有动作?”
不等陆瑜回答,陆珩就笑着,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赵国擅长制兵造器,但其引以为傲的跃城矿山因为梁国薛少府坍塌了。梁国的野心从来不小,怎会对能制作兵器的矿脉没有想法?赵国现在可能正忙着与梁国抢夺矿脉,且试图保存力量与梁国开战。至于晋国,恐怕是在等晋军自乱,以坐收好处。”
没有赵国的兵器,陈国膘肥体壮的战马也更适合用来果腹了。
听完陆珩的话,陆瑜激动的站了起来,但想到这些时日以来的自暴自弃,又觉得异常羞愧。
若非阿珩点醒,也许他就真的就做了罪人。
陆瑜起身,朝着陆珩揖手行谢礼:“多谢阿珩点醒愚兄。”
陆珩笑道:“四哥能想明白就好。还有一事,无论何时,边关最是不能缺粮。我从晋都带来的东西,大都是一些容易种植存活,也很能饱腹的种粮,你可以安排一些不能再上战场的士兵寻适宜的地方种植伺候。若是能够种植,将来也是一种粮食的来处,可解急。”
托喜欢四处游荡的福,以前在凡间界见过盛产的几样粮食种类在此方小世界也有,恰巧他还听人说过要怎么种植,食用,以及保存。
陆瑜静默的听着陆珩的话,心中思绪万千,却无从理起。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所有人都知道粮草的重要性,但从来没有人想过要自己在边关种粮,多数人想的都是伸手向朝中要粮草。
然而朝中是否给粮草,给多少粮,有几成粮能到军营中,从来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一次要粮,得耽误多少战机?
第25章 血染山河24
陆珩和陆瑜说了很多话,直到暮色四合,纪知意找来,陆瑜也没起身离开。两人多年未见的隔阂,也在交谈中烟消云散。
当天晚上,陆瑜就尝到了陆珩带来的粮食,确实味美又容易饱腹。
在陆瑜离去前,陆珩道:“四哥,你安心处理军务,寻找父亲的事就交给我吧。”
纪知意正在揉滚圆的肚子,陆珩的话让他连忙举起狼牙棒,拍着胸口道:“还有我!还有我!”
陆瑜没有拒绝陆珩的好意,在两人的谈话中,他已经清楚的知道陆珩是绝不会轻易离开西陵关。
眼前最要紧的事就是寻找父亲的下落,他想以阿珩的聪明,说不定能寻到些蛛丝马迹,找回父亲。
若能成功寻回父亲,既能解西陵关的燃眉之急,又能让阿珩尽早的西陵关站稳脚跟,也不失为一举两得的好事。
陆瑜问道:“需要多少人手,我立刻给你准备。”
陆珩微笑道:“有知意跟着我就好,不需要别的人手。”
纪知意得意的抬起下巴,重达数百斤的狼牙棒从他掌心落下,与地面的青砖相互碰触,青砖随着他的动作迅速裂开无数纹路,将狼牙棒的顶端陷入其中。
陆瑜自小受训,自诩武艺尚可,但在纪知意露出这么一手后,他由衷的认为,他还需要更多的训练。
陆瑜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在与陆珩深谈后,他就越发的忙碌起来,连知道陆珩带着纪知意离开将军府的消息都是两天以后了。
陆珩带着纪知意在陆瑜告知的山路附近找了两圈,同样没有发现陆奇的踪迹,也没有发现打斗或是躲藏的痕迹,所以他猜想陆奇的出事不是偶然,更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谋算。
要说陆奇的谁获益最大,除却西陵关一些有异心的将领,就是试图让西陵关自乱阵脚的赵陈两国了!
在这两者间,陆珩又更加倾向于是赵陈两国,先带走陆奇,乱了西陵关将领的理智,再布以谣言,用最轻松的方法乱了将士的军心,最后作为晋国防线的西陵关自然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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