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师兄,本应关怀师弟。”
萧承渊姿态端正地坐在安明晦旁边,身着一袭云纹白衣,如墨般的青丝束得规整,儿时看着可爱的五官彻底长开后出落得极为俊美,只不过却是神情冰冷如霜,端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哼,不跟你这疯子一般见识。”冷哼一声,广煊转而从怀中拿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点心,献宝似的递给安明晦,笑得一脸得意,“尝尝这翡翠糕,本公子亲自品鉴过,绝不比那进贡宫中的点心差。”
他是想直接交给安明晦的,但却还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刚递到中途就被萧承渊伸出手拿走。只见萧承渊打开油纸包,动作熟稔地取出一根银针,注意插入糕点之中,每次取出后都认真查看颜色,确认银针是否变色。然而即使银针颜色未变,他也还是没有将糕点交还给安明晦,而是从中取出一块,轻轻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仔细品味确定无事后,才将自己手上的这块糕点喂到安明晦嘴边。
为了这一套程序,广煊气得与萧承渊打了不知多少次,到了现在他已经懒得再计较,却也还是臭着脸,一副强忍着不拔刀的样子。这还是看在萧承渊这做法并不是针对他一人,而是就算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给的份上,不然他定然不会这么忍气吞声。
“劳你费心了。”安明晦抬手接过点心,无奈地冲广煊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就莫要再与师兄计较了。”
“如若事事都跟他生气,那我还不早就气死了。”广煊嘀咕着,显然心下还是不太熨帖,便斜眼看向面不改色的萧承渊,“哪有师兄整天粘着师弟的道理,也就是你脾气好,如果这事落到我身上,早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
安明晦听了也只能苦笑,他也觉得师兄保护得实在是太过了,最初的时候本以为是对方太过年幼又受了刺激,所以一时钻牛角尖,以后总会慢慢好转。然而十年过去了,萧承渊的保护欲看起来还是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甚至有些愈演愈烈。
“再说了,就是他再厉害,还能一辈子都跟着你不成?”奚落完,广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给自己降降火。
“有何不可。”萧承渊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抬起手为安明晦批好肩上滑落了少许的狐皮披肩,“我自是要护着师弟一世的。”
“哎哟那你可是厉害,”广煊呵呵一笑,继续说着风凉话,“安哥的洞房花烛夜你若是还要跟着,那新娘子怕是要恨死你。”
他这么说,一般人听了免不了尴尬,而萧承渊却依然平静,仿佛洞房花烛夜这件事就像喝茶吃饭一样:“若无歹毒心思,又何必怕人瞧见。”
这话单拎出来尚且没什么,但他显然是在回应广煊的那句嘲讽,这背后的意味可就有些让人背后发凉了。
广煊冷不丁听见他这么说,一下子脸都绿了:“你别是认真的吧?人家姑娘家的清白你以为是闹着玩的?”疯子就是疯子,当真不可理喻。
“咳咳……”身为被议论的当事人,安明晦忍不住干咳几声打断这个走向诡异的话题,一是因为尴尬,二是因为他知道萧承渊这话恐怕真是不含半点水分,“时候不早了,广煊你今日同我们一起用饭如何?”
收到他的邀请,广煊明显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可受不了跟这疯子坐在一个饭桌上。”
每次来流云阁他都会小住上几日,但每到了吃饭的时辰都是自己出去解决或者在自己房间内一个人吃。这倒真不是因为他骄横孤僻,而是实在觉得跟萧承渊一同吃饭是件天大的苦差事。
对此安明晦完全可以理解,也多次劝说过萧承渊其实不必这么草木皆兵,只不过效果始终不大。
自从他儿时被那丸□□伤了身子,他的师兄就格外注意他的饮食,每每都细致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说是用饭,但其实现在离正常用晚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萧承渊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回到屋内,先是检查了屋中的炭火是否足够,随后又在他的轮椅前半跪下来,双手捂着他被屋外寒气侵染得有些凉的手背。
安明晦在外时一直抱着一个小巧的手炉,手心总是暖和的,但毕竟现在是冬天,又刚下过雪,手背凉了些总是难免的,他自己都不觉得难受,萧承渊却是看不下去。
“师兄,广煊说的其实不无道理。”他眼看着萧承渊就这样半跪在冰凉坚硬的地上,不知多少次叹了气,“不必这么挂念我,你总不能一生都这样守着。”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他的师弟这样好的一个人,必须要仔细看护着才行。
他的师兄什么都好,清冷出尘如谪仙似的一个人物得了江湖上不知多少姑娘的芳心,却偏生太过固执,平白地把自己十年的光阴都耗在了他的身上。这比喻不太好听,但在伺候他的衣食住行方面,萧承渊怕是比那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还要细致入微。
“你啊,心如匪石。”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萧承渊的眉心,“我就该不留情面地威胁你一顿,省得你总是把十二年前的事情放在心里捂着,像长不大似的。”
其实仔细算来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当初他也是吓唬了周先生一顿才让对方老实下来,同样的招数对付师兄也未必不管用。
但说来可笑,就恰恰是同样的招数,他才总不忍心再用第二次。这些年,偶尔他会想:周先生那时候答应得轻巧,但私下里是不是心里十分难过呢?若自己这次再以这十几年的情义相要挟,师兄得要多难过呢?这两个人都是同样顽固,认定了的事情旁人怎么说也不愿意听劝。
本是希望对方好的,若是反而伤了人心,那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自小我便处处不如师弟,如今也一样。”他的师弟,总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捂热了他的手背,萧承渊也依然没有从地上站起,而是保持着这样方便的高度,双手开始熟练地为他按摩双腿,那双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力道适中,从来不会弄疼了他。
“都说了别这样抬举我。”这话如果不是师兄亲自说出来,那换了旁人不管是谁说都听着像是讽刺,“我听了又不会沾沾自喜。”
按摩完后,侍女也刚好敲了门开始上菜,依然是按照惯例在把菜肴端上来之后便尽数离去,他们的屋里从来都是不留人伺候的。
坐在桌边,安明晦看着萧承渊熟练地将每一道菜都进行验毒,又逐一亲自尝过等待片刻确定并无异样后才开始为他布菜,即使早已习惯了这套流程,也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师兄,你要多在意些自己才行。”以身试毒这种事,让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如今我也过得很好,我实在不希望你再为此愧疚。”
萧承渊眼睑微垂,神色看起来是一贯的冷淡:“志趣所在,无关愧意。”
如果这话也是真的,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志趣。
“不光是这个,你瞧每每广煊来拜访,都会讲些他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广煊生来性子活泼,讲起故事来也毫不逊色,从他口中描述出的那些个山川江流、红花绿柳,便是安明晦听了都觉得有趣,更何况这些年来一直跟他拴在一起几乎从未出过远门的师兄,“外面那么多美景趣事,你就不想去亲眼看一看?”
此话一出,萧承渊夹菜的筷子一顿,停在原处不再动弹,低着头也不去看身边的人,只轻声回了一句:“师弟说得是。”
“我从未入过江湖,自然也无人有那闲心来寻我晦气。”安明晦温声说着,夹起一片梅肉放入自家师兄碗中,“别总记挂着我,有机会多出去闯荡一番,回来也好说给我听。”
“师弟说得是。”还是这样闷闷的一句,既不反驳也不动筷。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若现在还看不出来他的师兄这是在闹脾气,那这些年也算白活了。
安明晦又夹起一小块鸡肉,这次直接亲自夹着喂到了萧承渊口中,他一只手支着脑袋微微一笑,偏着头望着萧承渊咀嚼时微微鼓起的侧脸和微红的耳朵:“每次提及这些,师兄就跟我闹别扭,我若不哄着你,你便自己气上许久;我若是这样哄着你,你又要害羞,真不知道你到底想我如何。”
当真就如广煊说的那样,像个断不了奶的孩子。
“待医好你的腿,我便带你看尽天下风光。”他一字一句,认真地承诺道,说完又犹豫了片刻,十分勉强地又加了一句,“届时若你嫌我碍眼……我便不再强求。”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用饭,只两人私下相处时便不那么讲究礼仪,安明晦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饭食,笑了笑:“时而固执,时而又懂的退让。你和我的那位故人在这方面还挺像的。”
“又是你梦里的那个周先生?”一听他提起这人,萧承渊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显然是非常不待见这个人的,“不过是黄粱一梦,梦中姻缘,做不得数。”
偶尔他回忆起周敛容,神色总会与平时有些差异,被萧承渊追问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把那个世界的事情编造成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将背景挪到更容易理解的古代,以故事的形式讲述给了师兄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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