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偷偷地调了手机摄像头,镜头里,少年微仰着侧脸,干净澄澈,浸润人心。
玉子快乐的神情黯淡下来,“其实,情舒哥哥很可怜的。我从没见过比情舒哥哥更可怜的人了。”
“哥哥家里很穷的,刚开始,他爸妈总是逼着他让他跟邻居借钱,大家刚开始都会给一些,但时间长了,大家就不想给了。情舒哥哥借不到钱,他爸妈就把他拖到街道上,当着所有邻居的面打他。我们有很多街坊不想看情舒哥哥被打,就几块几块的给他点钱,让他们家有口饭吃。我妈也给了,但我妈坚决不让我跟情舒哥哥玩,不光是我,我家附近所有的孩子都不敢跟情舒哥哥玩。”
“但我们都喜欢跟情舒哥哥玩。我们这里环境不好,总有一些坏小孩,情舒哥哥总会帮我们打跑他们。我们都喜欢情舒哥哥,他总是保护我们所有孩子,不让我们受伤,我长大了,还要嫁给他。”
玉子说到这里,神情又变得十分黯然,“我妈肯定不同意我嫁给情舒哥哥。而且他父母欠了很多钱,经常有人跟他们要钱,还砸他们家,每次情舒哥哥都会保护他妈妈,但他妈妈还是总打情舒哥哥。林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妈妈。”
玉子越说越难过,“可是情舒哥哥爱他妈妈。我也知道他偷钱替他妈妈还债。”
卷情舒不知道玉子在说些什么,他也不甚在意,他捡了一块小石子,走到树旁,在树干上刻下他的身高。
玉子看着不远处的少年,说,“情舒哥哥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快快长大,他总说,他要早些长大就可以早些照顾家里人。那些坏人就不敢砸他家了。”
玉子望着树下芝兰玉树的少年,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情舒哥哥”。
卷情舒转过头来,镜头里,一个瘦削俊美的少年在树下翩然而立,美好的不像凡人。少年的目光平静幽远,像深幽的湖泊,让人不禁沉溺下去。
镜头后的观众像被集体蛊惑一般,静默不能言。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大抵都是不够的。
卷情舒遥遥看着玉子,并不接近女孩。
“玉子,你该回家了。”少年说。
远处传来妇人呼喊玉子的声音,妇人远远地看见玉子,转头又看见不远处的少年,她像见鬼了一般吓到了,她疾速奔跑而来,拉走了失魂落魄的玉子。
手机被玉子掉落在草地上,发出浅浅的声响。
卷情舒望着被拉走的玉子,静默。
静静地捡起手机,隔着屏幕看着观众,他抬手盖上旁边铁盒的盖子,说,“这是我所有的财富。我一直觉得这便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看着,已经没几样是好着的了。”
卷情舒把铁盒抱在怀里,看着大家,“我带大家看看我自已的家吧。”
卷情舒抱着铁盒走了很远,越走越偏僻,直到来到一片小山丘,周围已经满是杂草,没有一丝人烟。
卷情舒走到一处半人高的山坳,抱着手机,坐在山坳里。
卷情舒把手机放在一旁,没有再看屏幕,他抱着膝盖缩在山坳里,静静地说,“这里是我家,属于我一个人的家。”
屏幕那头的人,再见不到那张精致的面容,只能听到少年人隐忍的声音。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打闹,不会有雨淋到身上,也没有雪地那么冷。”
“我今天,我把我最好最珍贵的东西分享给大家,是希望大家能对帮助过我的人给予善意。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所以大家所有的负面情绪请只给予我一个人。”
时间漫长而寂静。
这是一处荒地,一处荒山,却是卷情舒呆得最自在的地方。
直播仍在继续,但卷情舒再没翻开过手机。他会唱几首曲子,不唱的时候会用叶子给大家吹动听的音乐,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当痛苦超过阀值,是无法被补偿的。”卷情舒说。
“其实,你们评论的人,他已经再也听不见了。”卷情舒说。
☆、第 10 章
那次直播过后,大众开始质疑这些突然出现的新闻和热搜,故事又以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展开。真相一点一点徐徐铺呈。
与此同时,卷情舒离开了冷锋的公寓。
冷锋倚着门框,微垂着头,望着走道上孤身一人的卷情舒,问,“为什么?”
冷锋的面容依然俊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重落寞。
卷情舒回望他,凝视了他很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离去。
法院的判决很快有了结果,尽管那些仆从只被判了一年的刑期,但法院判他们败诉,这对卷情舒而言,便可以了。
之后不久,卷情舒第一次见到卷氏的董事长卷季南。
卷情舒望着眼前幽静又空无一人的咖啡馆,猜想这间咖啡馆应该已经被卷季南包场了。
卷情舒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点了杯不加糖的咖啡。举杯轻酌,苦涩的清纯滋味充斥味蕾。
店长从这少年进门起便不能自已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年,就像欣赏一幅名贵无市的画卷。
放下咖啡杯,卷情舒平静地望着推门而入的卷季南。卷季南本人比杂志上更在魅力,也显得更年轻。他的眉目上挑,鼻梁高直,本是极富压迫力的英挺,却被他成熟的理性稳稳压住,形成不怒自威的气场。
卷情舒起身,对卷季南打招呼,“卷先生,你好。”
卷季南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少年,他本以为少年知道自已的身世会迫切地想进入卷家,摆脱旧有的命运。但少年只称呼他为卷先生,率先把二人的关系定位成了陌生人。
卷季南没有应声,只是自顾自地坐在卷情舒对面,有条不紊地接电话,处理文件。他并不准备理会卷情舒,事实上他约见卷情舒也只是为了让这少年认清自已的位置,不要打着卷家的旗号四处招摇。现在,卷情舒显然已经认清了自已的位置,知道自已永远不可能是卷家人,而对待一般人,卷季南素来不会理会。
卷情舒依然站着,他看了卷季南一眼,确定卷季南没有同自已交流的想法,便从自已包里取出五十八块钱,正好是他一杯咖啡的价格,放在咖啡旁,自行离开了。
一场大家心知肚明的约见很快结束。
卷情舒走后,卷季南望着少年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透过玻璃,望着少年上了公交车的身影,卷季南恍然觉得自已似乎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并且再也无法找回来。
其实卷季南在看见少年的第一眼,便觉得,少年本人比直播里的影像更加俊挺,也更加美好。
卷情舒主动去警察局找了冷锋,他望着神情颓然的冷锋,一时间无法言语。
还是冷锋先出声打破两人长久的沉默,“找我有事吗?”
卷情舒点点头,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月亮高悬,夜风袭袭。河边的芦苇,在月光里荡起连绵起伏的波浪。
冷锋望着眼前厚重的照片,不停的抽烟,他一直沉默不语,目光微凝。冷锋万万没想到,他会帮着卷情舒一起偷照片,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照片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卷情舒。
这些照片书写了卷情舒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冷锋知道卷情舒过得不好,但看着这些照片,他突然觉得他真的把一切想得太天真了。
这些照片有一部分是理发师王嘉的,还有一部分是摄影师李昱的。
王嘉显然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照片里的少年经常被以各种夸张的角度捆绑起来,身上血痕累累。李昱的照片显得正常精致很多,基本上全是少年的生活日常,其中大部分是少年在林家受到凌·欺时无处可躲无处可逃的隐忍模样。
冷锋注意到几张特殊的照片,从角度上看,这些照片应该是王嘉偷拍的。照片里,昏迷不醒的少年赤着苍白的身体,而他的身上俯着一位瘦削的成年男子,那个男人就是李昱。
有一张照片,被李昱放在暗室里最显眼的位置,是这堆照片里尺寸最大的一张。在那张照片里,少年扬着清爽的面容,笑得阳光明媚,少年的笑容让世间的一切颜色都为之失色。李昱的照片都有日期,冷锋手里捏着前一天日期的照片,久久无法言语。前一天,少年刚被林父吊在房梁上,拿皮带抽打,少年被束住口舌无法出声,只能默默垂泪忍耐。
窒息感不断朝冷锋袭卷而来。
而卷情舒依然是平静的,他似乎看着一切,又似乎一切都没看。
“你不会反抗吗?”冷锋问。
“我反抗了,他们就都说我是坏小孩。”卷情舒徐徐地说。
“报警不知道吗?”冷锋厉声问道。
卷情舒沉默许久,久到冷锋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卷情舒说,“从某种角度讲,我是被王嘉和李昱养大的。”
冷锋本应很愤怒,但现在他却冷静了下来。有些事,卷情舒永远不会跟你说的,就像那坏了的内芯,即使烂透了,卷情舒也能把它永远烂成自已的。
“疼吗?”冷锋问。
“不疼。”
“你撒谎。”
“是真的,”卷情舒静静地说,“不能疼。不然,王嘉就会去找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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