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文化兼容并蓄,今日迎接这大人物的文化方式是沙石所熟悉的。
远远地就能看见朝着奈何桥走来的人群,那些整齐划一的是开路的鬼差。鬼差们穿着新发的制服,是黑底红边,看起来精神抖擞。他们平日里千奇百怪的兵器都变成了统一的刀,刀系在侧腰上。他们前方的道路空无一鬼,走起来颇有气势。
真是有趣。
沙石端着一杯茶,低头,垂眸,吹去茶沫。
清茶入口,沙石抬头。队伍拐过一个弯,处于队伍中间的大人物才终于出现。那人穿着一身月牙色的长袍,泼墨般的黑发高高束起,有那么几缕随意地落在襟前。黑与白的碰撞,显得和谐又潇洒。
冥界很少有风,此时却难得有一阵风起。风吹过高大的槐树杨柳。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骏马,洁白的槐花簌簌而落,落在他的衣袖,摇曳的杨柳枝轻轻拂过他的肩头。
此情此景,真当是美如画。
大人物原本是侧身和身旁的人说话,风起时,他才坐直了身将五官露了出来。
那是一副天赐的好相貌,端的是俊美无双。眉飞入鬓,星眸里流淌着的是几分风流。
沙石手中的茶杯却落了下去,滚烫的茶水溅出不少,浸湿了石桌,泼洒在了沙石的手腕上。蓦地,他站起身来,直直地注视着那骑马走来的人。
这…分明是他的小桑树!
一百八十年的等待,一百八十年的思念,已经化为了执念,渗入沙石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里。
日日思君不见君,如今终于得见。
都说近乡情怯,面对等了多年的爱人,心情同样复杂。一面是日日的思念,一面是曾经的欢愉。一边是山盟海誓,一边是肩上责任,中间是悠悠时光。如今再次相见,他的小桑树还是青春模样,而他已是华发渐生。
沙石身体僵硬地走向篱笆,那头南桑骑着马摘走袖口的槐花。
沙石缓步来到了空出的道路,南桑抬眸也瞧见了堵住道路的沙石。
鬼差们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人窜了出来。此时面对沙石,即使沙石身负世界意识,身份不同寻常,但和尊贵的大人物相比,也远远相形见绌。
正当鬼差准备喝止沙石时,骑在马上的南桑双眼微眯,嘴边绽开一抹醉人笑意。“沙石?”
时隔百年,再次从爱人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沙石的眼里顿时盛满三月桃花、四月杨柳。眼前也不是凶神恶煞的鬼差,而是当年他和小桑树在城楼上看的那一场焰火。
“在这儿等了一百八十年的沙石?”南桑歪着头,眼里的风流笑意带上了几抹惋惜,“啧啧,霞姿月韵,貌美无双,不知是什么人才能让你这样的美人等上一百八十年。”
南桑的目光在沙石身上逡巡着,那只是一般的打量美人的目光。
沙石的五官是完美的,当年全国的小姑娘个个盼着进宫,哪怕不能为妃,就做个小宫女能够一睹圣颜也是极好。沙石一身黑衣,黑衣上白色的绣线密密匝匝,勾勒出玄妙的图案。沙石的气度尊贵,身长如玉,有一副好身材。
终于,南桑的目光落在了沙石的头发上。浓密的黑发里,间或掺杂着几缕白色。
而沙石……沙石一开始就愣住了。眼底的三月桃花、四月杨柳全都变成了隆冬时节的素白冰冷。
沙石挺直了脊梁,冰冷感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脏。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他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百种滋味郁结于心,他眼前一时闪过旧时情景,一时又听到轻佻的言语,那一百八十年的等待也不甘落后的浮上眼前。
此时灵魂激荡,他内里气息不稳,可还是强撑着用尽毕生力气发出声音:“不知阁下名讳?”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他的目光灼热。
许是觉得沙石的这幅模样颇有意思,南桑又笑了起来,语气里藏着几分缱绻,“你可唤我为南洲君。”
蓦地,沙石忽然笑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轻声念道:“南、洲、君。”
语毕,口溢鲜血。
那天以后的某一天,有鬼差准备到这茅屋去见沙石,正当他碰到周围的篱笆时,刹那间,这里的一切都在瞬间变成了沙土,四处飞扬。
沙石,也不知去向。
☆、君为上,臣为下01
君为上,臣为下-01
沙石静坐在桌旁,石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南洲君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南洲君,被他错认成南桑的南洲君?——沙石会认错人吗?会把其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错认为南桑吗?
天元一年,沙石刚刚成为新皇,他的敌人就给他上演了一出真假南桑的好戏。不,对于沙石而言,这出戏在开场的时候,就已经穿帮了。他的小桑树,独一无二。后来,他的小桑树和他默契十足,将计就计,最后反将了幕后之人一军。
以前不会认错,那两百年后,他会因为思念甚深,而把南洲君错认为南桑吗?
“你没有认错。”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地响在茅屋里,“南洲君就是南桑。”
沙石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凭空出来的声音,可若是这个声音本来就在他的心里呢?
那道机械音不在意沙石的漠视,他自顾说道:“五劫易度,情劫难了。诸天仙神在度完五劫之后,就需要面对情劫。他们需要步入轮回,历经尘世,穿行于万千时空中,体验种种情愫。”
“情劫有多少,因人而异。曾有轮回十万五千七八四十世,才完成情劫,也有只需三世的。你的南桑,是他入轮回的第一世。你,是他的第一世情劫。”
“你在奈何桥畔等待的一百八十年里,他已在别的地方历经四世。”
“你,只是他万千情劫中的一个。”
机械音扁平,没有丝毫波澜,用最冰冷的声音说出最残忍的语句。
到目前为止,沙石还没有反应。他既没有愤懑不平,也没有顾影自怜。他是南桑的小石头,他也是千古一帝的沙石。
“南桑,却是你短暂一生中的唯一。”
“你舍不得,你放不下。他是你的执念。”
冥界似阳间,也有春夏秋冬。现在是暮春初夏交替之间,本应是融融暖暖,可这茅屋之内却是一片冰寒。这不是心理描述,而是客观事实。寒气从地上开始蔓延,桌脚床底上悄悄地铺上了一层冰晶。
南桑是沙石的执念。沙石幼时默默发誓,他要让所有人吃得饱,他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家不必颠沛流离。后来当沙石为了天下辜负南桑时,他再次默默发誓,待到天下安居乐业后,他再也不会和南桑分开。
“我会带你去追寻你的执念。”
“他不是要历情劫么?从此以后,他的所有情劫都将是你。”
茅屋外的奈何桥上熙熙攘攘,魂魄们或麻木或憧憬,或高声交谈或自言自语。屋内和屋外是两个世界。茅屋内只有静默,长久的静默。
终于,沙石开口,他的唇畔依稀残存血迹,他笑了笑,眼底是一片墨色:“好。”
【滴——宿主灵魂检测中……绑定中……绑定成功!】
【反攻略系统正式启动!】
【滴——请宿主注意以下事项:
1.攻略者知晓剧情走向
2.宿主不能让攻略者以及世界意识发现人物异常,失败会被法则抹杀
3.宿主需在不违反原剧本人物设定的基础上,尽可能改变结局】
【滴——选定世界中……检测到攻略者……】
【滴——宿主投放中……】
【滴——投放角色: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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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沙石成为玄青的第九年。对于九岁的小玄青来说,南桑是他的救赎。
九岁,这是玄青一生中的第二个重要转折点。第一个转折点过后,他爹被打死了,他娘上吊自杀了。家破人亡是第一个转折点留给他的礼物,他也落入地狱。第二个转折点过后,他重获新生,南桑赐予了他一个识文断字,习武强身的机会。他由此走向光明。
从此以后,南桑就是他的信仰。
十岁的南桑也万万没想到,他替父皇出巡地方时随手救下的一个小叫花子,以后居然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在他的生命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
南桑是太子,他在京城里建了一个学堂,专为平民而建,他把小叫花子玄青安置在了这个学堂里。
玄青是学堂里最刻苦的一个,他的文化课只能算作表现平平,不功不过,可他的武术课成绩却是最拔尖的那一个。不止如此,在军事策略方面,他堪称是天才。
玄青十二岁时,机缘巧合之下他成了南桑的伴读。作为伴读,玄青能够跟着太子南桑一起上课,接受更好的教育。
玄青十五岁那年,在一次逆贼刺杀太子的行动中,他舍身救了南桑。剑入胸三寸,差一点没入心脏。皇帝问他要什么赏赐,玄青说他想从军。皇帝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想为国家荡平侵略者,要让所有人不敢侵犯半分。
这是他说出口的理由,他没有说出口的,真正的原因是南桑。他要为南桑夺得兵权。南桑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没有兵权的皇帝,只是一个纸皇帝。现在兵权一部分掌握在太子一派的敌对政.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