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枣红披风的时停云远远便望见了那迤逦的仪仗队伍。
原因无他,仪仗队人人着红衣,地上更是铺着蜿蜒至看不见的天边的红毯,宛如迎亲队伍,瞧得时停云眼眶发热。
他唤了一声“驾”,策马穿过引路的兵甲,来到仪仗之前百米,便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随行的李邺书。
习惯了塞外烈风的枣红披风被带着细细雪霰卷起,衬出他挺拔英武的身形。
久候在此的严元衡只见一匹熟悉的马自军中而出,来人单手握缰,在百米外刹住,奋马昂蹄间,红影一闪,他想了多时的人,便活生生地站在了那里。
一人望着那宛如十里红妆来相迎的场景,一人却只望着他。
时停云大步奔来,俯身便拜:“末将参见皇上!”
严元衡将他的手握了一握:“手怎得如此冷。”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是皇上爱重时将军,但很难分清,爱重与爱有何不同。
拜倒的时停云抬起头来,右眼快速一眨。
这情态看得严元衡心尖一动,单手执了他的手,往轿辇里走去。
严家与时家数代至交,皇上、将军更是自幼的情分,先皇与时惊鸿将军便是这样的亲厚,因此百官看在眼里,也并不觉得稀罕。
唯有执手二人,知道彼此的那份心意。
一旁同样来迎的严元昭笑眯眯的,折扇打在掌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坐入轿辇后,时停云搓一搓手:“好大的阵仗。”
“半年前,你得了一场大胜,挫了突厥那边的锐气,这是你应得的。”
闲谈间,时停云正欲抬手,严元衡已经先于他抬手,替他拂去肩上细雪。
他这一抬手,时停云也瞥见了他重重明黄冬装之下,腕上系着的一缕红丝带,心脏微微抽紧。
他笑说:“皇上怎想起用十里红毯来迎臣?”并不似严元衡的作风。
皇帝垂了眉眼:“这是六皇兄的主意。”
时停云果料不错。
皇帝继续道:“他早知道你会回来,在这时节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这许多的红花细蕊,洒在道上,说你三年未返,要隆重些。望城中谁人不知他与你交好,他这般大张旗鼓,也属正常。”
这等吃味的口气,听得时停云想笑。
——闲散王爷严元昭可以有如此大的手笔,造出十里红毯来,而他严元衡,可以令大臣们红衣红翎相迎,自己却只能于明黄之间,系一抹小小的红,想象自己是来迎娶他的妻。
时停云凑近他:“若是皇上不听元昭意见,如此来迎,又当如何呢?”
皇帝抬起头来,脸颊微红,直视时停云的眼睛:“严元衡会一人来。”
这当然是笑话。
他们已经不是少年郎,不能一匹马就跑到天涯海角去。
可严元衡却无比认真。
他总是这样过分认真,把所有的话都当誓言来说。
皇上十里迎将军,人人称道,当今圣上当真爱重时家,看来时家的辉煌,会与王朝共存,千年长久。
至于勾栏瓦肆间流传的君臣秘闻,众人也只是听个乐子,并不往心里去。
当夜,时停云将军未归时府,留宿宫中,欲与皇上畅谈国事,抵足而眠。
宫中,严元衡为他的时将军卸甲。
三年未见,他肩上添了一处箭伤,小臂多了一道刀疤,小腿处被马刀横切过一刀。
每脱下一点衣物,严元衡都会问他这伤疤的来历,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场战役,细细问过后,便俯下身,亲吻他结痂的伤处。
时停云身子滚热,咬牙隐忍,笑道:“折煞末将了。”
“这是时将军应得的。”严元衡搂住他的腰身,同样隐忍着控制住手臂的力度,唯恐自己的思念会伤到他,“‘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
纷飞的罗帐前,前来拜访的娄影与池小池只探了个头,就双双退了出去。
扰人好事,天打雷劈。
更何况这好事一年也未必有一次。
二人闲来无事,索性坐在城头瞭望台的飞檐之边,以屋脊上的走兽为扶手。
他们有着充足的时间,足够他们等看一场皇城的日出。
第281章 番外十一
岛屿之上,一片绿洲, 一座别墅坐落其中。
午后时分阳光正好, 带着浓重海盐气的海风将驳驳金光和着海潮声自窗外一同送入屋中。
四个红酒杯叮地碰在一处。
池小池与娄影对面的二人,模样犹如镜照, 但此时看起来,竟然是一般无二。
两个白安忆,穿着同一套的居家服饰, 戴着同一款的金丝眼镜,眼神一样干净清明,都带着点学者的懵懂温和。
左边的白安忆吃了几口菜, 才意识到身边人的不对劲, 推了推他的胳膊肘:“你不要学我啊。”
被推的白安忆怔了怔:“我没……你才不要学我。”
左边的白安忆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碰碰他的膝盖:“别闹了。快变回去。”
被推的白安忆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
池小池眯着眼睛看他们乐此不疲地玩着扮演游戏, 问娄影:“你猜哪边?”
娄影觉得面前这道藕夹做得不错, 小池也多夹了几筷子, 看起来是合他的口味的, 正在解析它的配料成分, 准备回去做给小池吃,闻言头也不抬道:“左边。”
池小池举手:“赞成, 跟票。”
被猜中了身份, 左边的“白安忆”粲然一笑, 眼中的天真茫然被一点不怎么锋利的邪气取代。
他说:“小白子手下那些个研究员跟他朝夕相处,可也已经分不出我和他了。你们怎么能一眼看出来?”
娄影看了一眼池小池, 知道他与自己的答案会是一致的,不必他开口。
果然,池小池夹了一筷子藕合,慢条斯理地答:“白安忆是右撇子。你是左撇子。”
盯着自己持筷的左手,“白安忆”挑了挑眉。
池小池跟他们闲聊:“你现在能在外面待上多久?”
白安忆代他回答:“一个月。所以有的时候他会替我去赴一些学术会议。”
“白安忆”也代他回答:“他不爱见人,就喜欢待在家里搞研究。我就在这方面多帮帮他咯。”
于是,世人眼中的白博士,谈笑风生,八面玲珑,且能静心于专业,在学术上有不匪造诣,不免啧啧称奇,觉得这人心性深不可测,却不知,这是恶魔赤子,一体双魂。
好在恶魔独恋赤子,赤子信任恶魔。
他们都不会忘记是谁将他们带出死途,给了他们现在能够避居世外、安然享乐的生活,因此在池小池与娄影到访时,“白安忆”负责活跃气氛,而不善言辞的白安忆则以酒代心意,凡是敬酒就来者不拒,乖乖地喝了好几杯酒,不多时便是脸颊通红,眼神迷离。
他性子安静,喝醉了也不闹人,只圈着酒杯,定定望着水中倒影,像是那里面有他的情人。
这时候,一顿饭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白安忆”察觉白安忆状态有异,接过了他的酒杯,对他轻声耳语一阵,才抬起头来,对两人笑说:“抱歉,我可能要带他去休息了。今天晚上还有一场学术研讨会。”
娄影客气道:“不会耽误你们的正事吧?”
“白安忆”言笑晏晏:“不会。他睡一会儿就好。”
白安忆醒来时,已是傍晚。
得知池小池与娄影去岛上散了一下午步后,已经告辞,白安忆不免懊恼,觉得自己慢待了客人,“白安忆”安慰了沮丧的人两句,他才稍打起精神来,去洗了个澡。
“白安忆”摁开收音机,收听轻音乐。
这也是白安忆的习惯之一,二人也算是一同长大,兴趣爱好完全相同。
半小时后,白安忆擦着头发,从冒着雾般水汽的浴室走出。
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白安忆”放下手中书本,从眼镜上方细细看他,金色挂链在他耳畔轻轻晃动。
白安忆拿过眼镜戴上,方一回头,便被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气质与眼神却截然相反的脸看得耳热起来:“怎么?”
“白安忆”似笑非笑:“昨天晚上,说好今天开会的。”
大抵是身体里残余的酒精作祟,白安忆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好在白博士脸皮虽薄,却是个严谨守礼的人,驯从地点了点头,上去握住了“白安忆”的手,想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白安忆”故意不动,惹得白安忆脖颈都红了,才不再逗弄他,把人身上还泛着潮气的浴巾一把揭开,打横抱起,往他们预备好的“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却反射出了千千万万个身影。
安放在房间角角落落的三十余面镜子,保证能够清晰还原此刻的每个细节。
在激荡指尖,白安忆的眼镜掉了,“白安忆”会耐心地为他戴上,确保他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每一个表情。
他在白安忆耳边低语默念,半逼迫半诱哄着他,用一根油性笔,在镜面上写下一条条公式。
空气中浮现出异能释放时特有的蓝光,“白安忆”信手拉过一条矢量线,一圈圈缠住白安忆,不准他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