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如山地坐在软座上,单肘靠着扶手,哪怕什么动作也不做,也本该是最耀眼的存在。
然而,照相机上他坐着的位置,永远是一团曝光过度的白光。
这一晚,对程沅来说格外漫长。
几乎是在演唱完毕,舞台升降台缓缓下落、消失在观众眼前的瞬间,程沅就摘了耳返,往后台赶去,迎面撞见等候在化妆师前的经纪人时,程沅的眼睛亮了一瞬:“池先生人呢。”
经纪人吞了吞口水:“安可的时候我下去找池先生,可他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程沅惊喜的眼睛黯了下来:“你告诉过他,是我请他在演唱会结束后来见一面吗?”
经纪人说:“我一开始就说了。可就连程先生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是吗?”
程沅怅然若失地低语一句。
就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当面说啊……
不过池小池并不觉得多么遗憾。
池小池喜欢久别重逢,却不喜欢感恩戴德。那种场景,对他,对对方,都是尴尬。
因此,他来见沈长青时,甚至没留给他一个影子。
今日的墨尔本是晴天。
昨夜的雨把树叶洗得清新翠绿。刚打理好的后院草坪散发着新鲜草香,隔着很远就能闻见。
沈长青一手拉着牵引绳,一手低头发着信息,可“已经到家门口了”的通知短信还没发出去,手上便陡然一重。
牵着的拉布拉多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往前一冲,连累得沈长青一个踉跄,新买的鲜苹果都滚了两个出来。
沈长青来不及去管苹果,招呼一声:“霍普,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拉布拉多已经对它的新名字接受良好,但此时的它撒了欢似的绕着小别墅前的邮筒蹦跶,又是叫又是打转,好像是嗅到了亲切的熟人的味道。
长街上没有什么人,沈长青也松了一口气,把苹果追回来,又捡回牵引绳,略重地抚了抚狗子的大脑袋,算是惩罚。
为了搞明白霍普在闹腾什么,他打开了邮筒。
里面没什么特殊的,只有今早投入的当地报纸。
可等他把报纸拿起来,准备卷个卷去打一下拉布拉多的屁股时,一封信从报纸的缝隙间滑落下来。
沈长青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一点若有所感的紧张和欢喜。
信件没有写明是寄给谁的,也没有封口。
他只是稍稍倾斜了信封口,就有一样薄薄的东西滑入他的掌心。
……一张照片。
一张他搂着霍普的照片。
不,那个时候,霍普还叫做赫尔普。
那时候的它还很小,没有像现在这样,用牵引绳拉着,能精力充沛地蹦上半个多小时的野迪。
照片为了保养被精心塑封过,丝毫看不出岁月磨损的痕迹。
在无数个绝望的日夜里,这张照片给了他火苗似的希望。
他在锦衣玉食的冰冷金玉堆里,在现实的严冬里,捧着这一点火苗,宛如童话里贩卖火柴、即将冻死的小孩。
直到那个人到来,帮助他,把那一星火苗,烧成了滔天巨焰,烧毁了牢笼,还了他自由。
他将一生感激。
沈长青捧着这张来自于异空间的照片,在前后无人的长街里,把那张见证了他最灰暗岁月的照片珍惜地护在了心口,默念着那两个人的名字。
池小池,061。
不知道池先生,有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沈长青的遐思被一声招呼声打断。
“怎么还不进来。饭要凉了。”
套着蓝色碎花围裙的赵观澜赵律师站在别墅门口,少了几分毒舌尖刻,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沈长青温柔地笑了,俏皮地一踮脚,用空信封当做手掌,敬了个军礼:“是,律师先生。”
愿池先生已经拥有一扇随时为他敞开的家门,门中,有他喜欢的人。
第277章 番外七
又是一个冬日。
外间正是白雪纷飞的季节,天地间刮的不是常见的雪晶, 而是一片一片, 宛如带着细致绒边的鹅毛。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淋漓的大雪了。
布置好的发布会场地内温暖如春, 无数长·枪短·炮对准台上穿着厚厚卫衣的少年。
在男子单人滑冰项目的初赛中毫无悬念地获得第一名的天之骄子, 理应享受这样隆重的待遇。
一名英国记者提问道:“冬, 这次你单人冰舞选择的主题, 是‘梅花’,对观众而言是一场很美的视觉享受。可以请你谈谈这场冰舞的设计理念吗。”
冬歌握住扩音器, 声音清亮干净,仿佛在声线里揉了一点雪:“梅花是中国古典文学里的常见意象, 往往代表骄傲、自尊与卓尔不群的气质。我很欣赏,也很喜爱这种花。”
记者继续提问:“那为什么选择手杖作为演出道具呢, 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听到这个问题,在冰上卓然绽放着光华、常年冷若冰霜的少年微微抿了唇,眼里生光,声音也放柔了许多:“这取自一首中国诗。‘何时杖尔看南雪, 我与梅花两白头’, 是我的人生目标之一。”
他尽量寻找恰当的英文词汇, 把这首诗翻译给了众人。
下面对冬歌有所了解的记者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许多人都知道, 冬歌想与之两白头的“梅花”指的是谁。
果不其然,发布会一结束,少年就接到了他家小梅花的电话。
他含着笑招呼:“hi。my ·wintersweet。”
电话那头的贺长生耳后红了一大片,他用指尖揉搓两下,才想起冬歌不在身边, 无需掩饰,可以放肆脸红。
他正色:“有正经的事情跟你说。”
冬歌恭敬道:“前辈。”
贺长生拿着专门记录冬歌比赛的小本子:“1分12秒的时候,你的动作衔接有一点问题。你复盘的时候记得看一下录像。”
冬歌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朵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同款的小本子,认真记下前辈的意见:“1分12秒,还有吗?”
“嗯。还有……”
冬歌坐在檐下等着教练。他的肩上落了雪,也没有去抖,只一句句听着电话那边贺长生的话语,并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
将他的叮嘱一一记下后,冬歌合上本子,笑道:“前辈,等我开完复盘会就马上回宾馆了,为什么不等我回去说呢。”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轻声道:“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回来……就做正事。”
冬歌开怀的笑声叫那边的人心慌意乱,斥了声“不要笑”,便板着脸挂了电话。
两边的人是一样的脸红。
冬歌把手机横放在膝头,拿起一把雪,轻轻擦了擦脸颊,随后望着手里的小本子,从后往前,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翻到扉页。
扉页上写着一句话:“向死而生。”
这是他浴火重生后,在每一个记录本的扉页都会写下的座右铭。
今天的他,也在为好好活着而不懈努力,为了他,为了池先生。
冬歌虔诚地把本子抱进怀里,像是怀抱着一个信仰。
冬歌决赛的日子很快到来,贺长生也即将开始他的双人赛赛程。
与他相比,贺长生的职业生命快到了尽头,因此,贺长生要比冬歌更珍视每一次比赛的机会。
从宾馆出发的清早,冬歌向服务员和一名小粉丝各自讨要了一枚幸运硬币,投入了自己带来的扑满里。
冬歌投入第一枚:“祝前辈比赛顺利。”
冬歌投入第二枚:“祝前辈今天开心。”
贺长生在旁边听得好笑:“你呢。怎么不给你自己求个心愿?”
冬歌单手轻松扣住贺长生的腰,在他鼻尖上落下暖洋洋痒丝丝的一吻:“前辈开心,当然只能是因为我了,是不是?”
二十岁刚出头的人,有点骄傲,有点霸道,可又让贺长生这样喜欢。
今日的冬歌,赛服是贴身的银色羽衣,像是披了一段月光在身,抬起袖子时,臂上精致的轻羽让他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展翅翱翔而去的鸟儿。
按照比赛顺序,冬歌是最后一个上场。
惯例的绕场热身时,他习惯性地看向观众席。
这是他与池先生朝夕相处的七年间,池先生帮他养成的习惯。
那个时候,池先生总是会在观众中寻找冬飞鸿、他本不存于世的小叔。
这样出神地想着,冬歌目光一转,视线余光里,竟然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往前滑出一段,然后站在了冰面上。
起初,冬歌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
他那被世人遗忘的小叔,就像从未消失过一样,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
小叔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猫似的靠在小叔肩膀上,眯着眼睛笑看他。
冬歌的心突然咚咚地狂跳起来。
……是他。
尽管他从没有见过那张脸,但冬歌知道,能陪在小叔身边的人,能叫他这样靠着的人,一定是池先生。
冬歌是全场视线的焦点,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冬歌的停滞。
十几秒间,已经有好事的摄像机跟拍了过去,想要一窥冬歌注视着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