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
她似喜还羞,喃喃道。
临淮城城广池深,柴家产业多,柴老爷巡铺子,一去去了好几日。
这几日里,喜儿已将大半年来府里的事情说了个通透。夏日里她陪薛挽香到寺里进香,一转眼不见了薛小姐,又惊又急,和府里的车夫几乎将一座山寺寻翻了也没找到人。柴府得知后本欲报官,大少爷柴钰飞说这等事情,若报了官那薛小姐的名声就真毁了。柴老爷无奈,着柴钰飞亲自带着家丁奴仆里外搜寻了一番,接连几日一无所获,怏怏而回。
至此柴钰飞时常在外买醉,府里上下都道他心疼未过门的媳妇不见了踪影,叹息大少爷乃性情中人。柴老爷知他难过,也少了约束。
不过一段时日后,柴钰飞无意中遇着了金家小姐,说是一见钟情,回到府里求他父亲上门提亲。他父亲斟酌一番,应允下来,果然请了媒人去提亲。金府当即允婚,三个月后,良辰吉日,在柴府拜堂成亲。
“小姐,你遭遇劫难,生死未卜,大少爷却连一年都等不得,草草与人成婚。呜呜呜,这是至你于何地。”喜儿越想越伤心,抱着薛挽香那日护着她被戳伤未愈的手,放声大哭。
薛挽香揉了揉额眉,心里想的却是,柴钰飞大婚了,这样一来,她要退婚的事儿当是更趁便了。
她坐在客舍书案旁,一手托腮,唇边绽放出浅浅的笑。
喜儿看得心惊胆战,哆哆嗦嗦的攀着薛挽香的手臂:“小……小姐……”小姐这是被气傻了么?
薛挽香敛下笑意,望了她一会。这丫头比她还小两岁,前些年她刚来柴府,柴夫人便将喜儿和一个婆子指来照顾她,喜儿不太聪明,可她实在。这府里笼笼统统不下一两百人,真心待她的,并不多。喜儿是其中,最真心的一个。
“喜儿。这柴府,我是要离开的了。”薛挽香顿了顿,续道:“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喜儿在这儿受的欺负,多半是因为曾照顾过她,金思婕不是善予之人,她想带喜儿出府,至于出府之后,她会将卖身契还给喜儿,将来要过怎样的生活,由喜儿自己决定。
喜儿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续而又哭了:“是……是被大少奶奶逼走了吗。小姐,呜呜呜……”
“也不是。是我……”薛挽香捂了捂眼睛,放缓了声音道:“左右要等柴老爷回来的,不急。你再想想。”
喜儿抹着眼泪,忽又道:“幕齐少爷乡试取中,名次极好。老爷夫人都很高兴,还提起过薛夫子。小姐和大少爷的事,求一求老爷夫人,指不定还有转圜!”
薛挽香遥遥的瞥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天时一日寒过一日,廊檐下渐渐结了冰棱子,晶莹剔透,透着微光。薛挽香只觉得心急,她没告诉苏哲她要来十二轩什么地方,偌大的十二轩几百户深宅大院,她怕,既怕她陷在这里,更怕苏哲不等她。
柴老爷没回来,柴夫人和其他人都没再来过小院子。薛挽香不得不沉下气,耐心的等。直到她来柴府的第五日,才被一个丫头请到了前堂。
前堂里外都站着丫头。一溜儿的鸦雀无声。薛挽香穿着一身得体而朴实的衣裳,举步进屋。
楠木交椅上有弹墨椅靠,中间高几置了热茶。柴久晟和柴夫人皆坐在上首,旁边垂手站着大公子柴钰飞。
薛挽香目不旁视,径直走到屋子中央,盈盈一拜:“挽香见过柴老爷,柴夫人。”
柴久晟擎着茶盅,在袅袅茶烟中瞅了一眼。他昨夜回的府,薛丫头的事,夫人已与他说过了。这孩子也算在他们眼皮底下长了几年,知根知底,不蔓不枝,他与夫人都喜欢的。大半年前被掳走,他也曾出赏金寻她,只是终究她福薄。今日再能回来……
柴久晟叹了口气,开口已是波澜不惊:“起来吧。”
薛挽香垂下眼眸,不但不起身,反而慢慢的,双膝都跪了下去。“柴老爷,柴夫人,薛挽香斗胆,请两位长辈为挽香解除婚约。”
她的语音清灵,说得不疾不徐。在座几个人,却现出不同的神色。
先是柴钰飞喜得颜都开了,再是柴久晟缓缓皱起的眉,以及柴夫人,略带怜惜的一声叹息。
“爹!您听到了吧!这可不是儿子一人要解除婚约!”柴钰飞高兴得眉峰直跳,一撩袍子也跪了下来:“求爹爹做主,为儿子解除这婚约。”
柴久晟看着地上相隔甚远的两个人,思量片刻,没理他儿子,只望着薛挽香道:“丫头,你和钰飞的婚事,是我和你爹爹定下的。如今你爹爹不在了,我柴家理应顾全你。那日在山寺……也是我柴府没能保全,我柴府的责任,自有柴府担当。只是钰飞已经和金家女儿成了亲。”他说着,微微一顿,方又续道:“你便嫁予钰飞,做个侧夫人罢。虽是侧室,但老夫必令阖府上下不得侧目于你……”
“爹爹!”柴钰飞跪行两步到柴老爷跟前,大声哭喊道:“可是她已经脏了!!!”
“混账!”柴久晟将茶盏重重磕在茶几上,圆睁着眼睛瞪着柴钰飞。
柴钰飞心知此事觉不能退,他抱着柴久晟的腿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爹爹,儿子不能娶她!娶了她外头人要怎么说我,怎么看我!一个被山贼脏了的……”
啪!
他没说完的话,被柴久晟的耳光截住了。柴钰飞捂着脸,看柴久晟站在他面前,寒了声音喝道:“想想她爹爹是怎么走的!她爹爹是为了救你弟弟才落下的病根!”
“柴老爷。”薛挽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幕齐少爷落水,我爹爹身为东席,下水救人义不容辞,薛家不敢以此邀功。挽香……挽香已不是钰飞少爷的良配,恳请老爷夫人做主,解除婚约,挽香自愿出府,终生感激不尽。”
“求爹爹做主!”柴钰飞忙也磕了个头。
柴久晟一拂袍角,断然道:“叫人把薛丫头住下的屋子装点一下,新妇过门,虽是侧室,也要做得喜庆些。夫人挑个日子,给他俩把婚事办了吧。”
他说着抬脚出门,柴钰飞浑身一抖,侧目眄着薛挽香,眸子里尽是阴霾厉色。
柴府奴仆众多,消息传开,说什么的都有,多半是私底下冷嘲热讽,脏都脏了,还要捡着高枝儿飞。喜儿听了气得额头冒烟,恨不得将他们都扔到池塘里喂鱼。
柴久晟发的话,装点门面的下人很快就来了,敲敲打打,贴金粘银。柴夫人赏了好些东西,金思婕来闹过两次,都被拦在了院外。这府里说到底,还是老爷夫人做主。
婚期定得近,因着是纳妾,也没这般多讲究。下人们在小院里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贴在了门扉上,如鲜血刺目。薛挽香紧拽着手指,指甲都陷在了掌心里。
静下心静下心,想想怎么办。柴老爷这头说不通,其他人呢?
柴夫人?金思婕?柴钰飞?
柴钰飞!
薛挽香心思电转,忽而起身拉着喜儿道:“你去大少爷的院子,请他来此,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喜儿楞了一下,也跳起来欢喜道:“对对对!请大少爷来!他来咱们屋子陪你说说话,外头那些说你攀高枝的难听话就会不攻自破了!”
薛挽香扶额,她不是这个意思啊。不过也无妨,柴钰飞一心也想要退婚,只要他能来,她有把握说服他。两个当事人执意不娶不嫁,柴老爷还要强摁牛头喝水吗?退一步来说,真到万不得已,她还能让他写放妻书,虽然没有退婚来得好,但她好歹能恢复自由身。阿哲……阿哲定不会嫌弃她。
喜儿果然欢欢喜喜的出门,往大少爷的院子去了。
屋檐下的冰棱子结得太重,有几块掉落下来,砸在青石砖上,跌得粉身碎骨。薛挽香坐到方桌旁,双手捧一杯热茶,强令自己沉下心,艰难的等候着回音。
大少爷柴钰飞成了亲,在内府里有一处独立院落,虽比不上留给嫡少爷柴幕齐的那处院子,可也是轩室齐备,宽敞得很。
喜儿心里有事,走得急,进了院门都没留意,往常众多奴婢的院子今日为何如斯安静。
主房寝卧坐北朝南,喜儿来过,是被大少奶奶叫来训斥责罚的。她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会,才磨蹭到屋子边。
“哗!”
屋里传出瓷片碎裂的声响,喜儿一慌,在窗下站住了。
“柴钰飞,你有没有良心?!我一个官家女儿,嫁给你一个庶出子,你现在还想三妻四妾?你良心给狗吃了?”金思婕尖利的声音破窗而出。
续而柴钰飞赔笑道:“谁要娶那个脏东西!也不知给几个人玩过了!本少爷要看得上她,当初不就娶了吗?”
金思婕还不依,冷笑一声:“当初没娶成,现今后悔了。怪不得说她被掳走,你亲自带了人去追。余情未了啊!你爹一向高看她,给山贼掳走了都要给你娶回来,哼!”
柴钰飞听得生了怒气:“还不是你那馊主意,做事不干净,花了那么多银子还能给她跑回来!”
金思婕声量徒的拔高:“什么意思?我做事不干净?我说直接杀了了事,又是你说出了人命不好收拾,非要让胡老大蒋老三带她出城!出城了你当蒋老大还舍得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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