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低着头,乖乖的“哦”了一声。
她分明没有任何反对,可薛挽香却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苏哲走到床榻前,放下铜盆,淡笑道:“你泡泡脚吧。趁着水热。一会儿睡下了也舒服些。”
薛挽香畏寒,平日里睡着睡着便会不自觉的缩进苏哲的怀抱里。可是经了前回的事情,她不敢再贪恋她的温度,只得叫店小二搬来一床被褥,好歹,也算与她分开。
原来她想到的事,她也想到了。只是她一心为的是自身,她一心,为的是她。
铜盆里清水荡漾,薛挽香白净的双足踏在水波里,心里酸酸的,被揪得疼。回首间看到苏哲清澈坦荡的双眸,那一点儿酸楚更是尖锐了起来,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伤人的事,而被伤的人,还只一昧的宽容。
“阿哲……”她低头看着清水中虚浮的倒影,轻轻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害怕。”
苏哲微微一怔,依然含了笑,点头道:“好。”
薛挽香抿着唇,眼圈微红。怎么办,被你这样宠溺着,我害怕我会陷进去。
巡抚大人到鄢州城有一阵子了,原本为的是城西接二连三出了人命的案子,尔后听说贼寇已伏法,便将相关人等挨个儿叫到行馆中问话,只当走个过场。
不想问到府衙差役的副头领时,居然听到了不寻常的说辞。巡抚皱着眉,若说只是片面之词也就罢了,刘桐禧竟然还带了人证来,这人证,不是旁人,正是他口中被人陷害的苏少侠,是帮助府衙斩杀了城西贼寇的少年豪杰。
苏哲也不是一人前来,她还捆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覃二!
巡抚之所以能做到巡抚,自有其过人之处。有了官家插手,事情的查证便容易多了,赌坊里的几个人被拘着回来审问。刘桐禧想起自身都差点命丧悬崖,捉起人来不遗余力,三两下将那日在天枞庙里骗走苏夫人的衙役查实了,一并押往行馆。
高垒泽已知此事不能善了,急急跑到府衙后院找到小青公子,逼着他拿银子:“给我一千两,银票,我即刻就走!”
小青怪叫道:“我哪里还有这许多钱!你自己办事不利,那姓苏的没死透,倒还敢来讹本少爷的钱!”
高垒泽发狠道:“若不是你看上她媳妇,又拿赌债逼我,我怎会帮你做这龌龊事!如今你竟过河掀板,世上哪有这般容易的事!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给我银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小青冷笑:“我逼你什么了?白纸黑字写了吗?是你自己蠢,还连累我挨揍。那贱女人,哼!等本少爷出得去……”
“逆子!”一声暴喝打断了他,曾老爷气得脸色发黑,冲过来一脚将他踹翻。
小青哼唧还没翻过身,已被两个衙役押住了,他扭着身抬头看去,待得看清了来人一张脸顿时吓得全无血色。
曾老爷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穿着一身朝服的,显然是传说中的巡抚大人啊!
第48章 冬至
苏哲并没跟着巡抚大人去府衙,而是留在了行馆前衙。等了约莫有一个多时辰, 听到外边有人声喧哗, 不一会, 见到浩浩荡荡一群人涌过来,为首的是一顶官轿子。
师爷和一众随从都到门前迎着, 苏哲垂手站到一旁, 巡抚大人在门前落轿,进来看到苏哲,道了一句:“苏少侠。”
鄢州城是腹地大城,行馆依照前衙后府的格局建成,内外通透,宽敞明亮。苏哲随着巡抚大人走进衙里,拱了拱手, 也不客套,直接问,可是审出来了?
巡抚大人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叹息道:“虽还未审, 事情始末已有端倪。可惜了曾大人为官清廉, 就要毁在他儿子手里。”
苏哲不想理官场的事, 依旧拱手道:“既然大人已查访事情经过,草民的娘子无故被他捉去一事,想必大人定是知晓了。”
巡抚大人也是个人精,听她这般说,便先把话给堵了:“曾家小子是拘回来了, 可人还没审。苏少侠,你放心,来日本官定会还你个公道。”
苏哲一听心中来气,环手笑道:“大人,这曾公子以寻到草民的下落为由,骗了我娘子去府衙,若不是我娘子抵死不从,又得人相助,只怕我一心为公回来,见到的就是一具沉冤的尸首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恨又后怕,她冷冷道:“旁的我也不说了,他扇过我娘子一个耳光,我要把这个耳光扇回来,这个,不过分吧?!”
巡抚大人听到此,放心了一半。苏哲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任谁碰上这种事,没往死里揍都算轻的,何况曾家小子黑心黑肺,几乎把她俩口子都害死了。
师爷跟了巡抚大人也有七八年,见巡抚大人默不作声的飞了个眼色,他立即心领神会,上前道:“苏少侠还未来过行馆吧,不如随鄙人四处走走?”
他说着抬脚就往后头去。苏哲瞥眼看到巡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跟着他去了。
七拐十八弯的走到一处阴暗房子,里里外外都站着衙役。门前两个穿着官差衣服的男子一齐向师爷行了个礼,师爷摆摆手,带苏哲进去了。片刻后门里也走出两个衙役,只留着师爷和苏哲两人,走进最里头一间被木栏围住的隔间。
隔间里铺了稻草,倒不至于太脏。想是曾大人求过情,冷炕上还堆了棉被子。木栏上的铜锁打开来,里头的人大约还想着总有家人来救,无所谓的转过头。屋子逆着光,他一时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苏哲倒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小青!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待她走进隔间,小青也认出来了,吓得直往后躲,一面又哭又叫:“大人,大人救我,她要杀我!”
巡抚的师爷别过脸,只当没看见。
苏哲一手揪住他衣领,冷笑道:“小青公子,别来无恙。”
小青面如土色,哆哆嗦嗦的刚要说什么,苏哲已懒得废话,捏紧了他领子,森然道:“你敢打我媳妇!这一巴掌,我还给你!”
她说着右手抬起,含了内力,狠狠一巴掌甩过去!
小青被她打得直撞到左侧的木栅栏上,又跌了下来,右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再过一息,右耳、鼻孔、和嘴角,都慢慢溢出血来。
苏哲看着他昏在地上,不时抽搐一下,她冷哼一声,走出阴暗的隔间。
师爷锁上铜锁,收好钥匙,和苏哲一道出了屋舍,冲几个衙役官差嘱咐了几句。苏哲对他拜了一拜,师爷略作回礼,苏哲不再多言,大步从侧门出去了。
深巷里的青石板路上,薛挽香抱着一个小小包袱从成衣铺子里出来,将近客栈门口时对面几个小孩子追逐着从身边跑过,几乎撞了她满怀。
薛挽香侧身避开,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身旁有人捉住她手臂扶她站定,她不用回身都知道,这是苏哲。于是抬眸,于是浅笑,于是……苏哲松开了她的手。
“才从行馆回来?”薛挽香心里一空,还勉强维持着笑。
苏哲道:“嗯。回到房里不见你,就出来看看。”
其实她等了有一小会了,天时越发冷,看着薛挽香衣衫单薄,不禁皱眉:“怎的出门也不披件大氅?”
薛挽香随着她走进客栈,一壁安抚:“不过在附近走走,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苏哲不吱声,接过她手里东西,想摸摸她手上凉不凉,可手腕一顿,终究克制住了。
薛挽香看她脸色不大好,一声不吭的往楼梯走,一只手抱着小包袱,另一只垂在身旁。
往常,她都是牵着她的手回去的。
她在她身后伸出手,即将碰到苏哲时,微微犹豫了一下。苏哲毫无所觉,已经踏上最后一节台阶,转身推开了房门。
薛挽香顿时心中闷闷一痛,仿佛苏哲推开房门的同时,将心门关上了。
用过简单的晚膳,两个人商量着采买些物什,预备雇车北上。鄢州城已经呆了许久,不知不觉,从初冬走入深冬了。
“咱们现在有银子了,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省着。”苏哲拥着被子坐在床榻外延。
薛挽香扫她一眼,不同意:“这是你拿命换来的银子,怎能乱花!”
苏哲故作讶然:“我还好端端的在这儿呢,怎么就是拿命换的呢?”见薛挽香还要辩驳,她忙续道:“往后还会有其它银子的。现在用的上,自然现在先采买。不然银子这般重,拿着多辛苦!”
薛挽香哭笑不得:“我们拿的是银票!”
苏哲打个哈欠缩进被窝里:“管它银子还是银票,当用则用。李太白不是说了么,千金散尽还复来。”
薛挽香拿她没办法,只好放下蔓帘,也蜷到被子里。
床榻上两个被窝,苏哲在外,薛挽香在内,像两个壁垒分明的阵营。深蓝色的床幔将月光星光都遮住了,榻上昏沉沉的。薛挽香闭着眼睛,许久,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俩人在大堂用了些点心,便出门采买,顺道去了车马行,探问价钱。所以回到客栈时,日头已偏西了。还没走进大门呢,就看到一个人匆匆迎了上来。
“苏兄弟,弟妹,你们可回来了!都等你们小半天了!”来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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