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出来，基本上知晓当年情况的人都心知肚明，可谁又敢说确实不是自家丈夫瞒着自己在外的私生女？故而除了几个面不改色之外，在场不少人都不甚安心，甚至于沈二嫂也忍不住看了沈二哥几眼，沈二哥则是错开了眼神，其中态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没人敢当出头鸟，即便不关事的，也生怕触了别人霉头。
女孩叫沈三姐牵着，看见这神色各异的一干人，倒是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只低着头，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是个男孩子，却连沈三姐都不知道他是个男孩子，也就是说，他打小儿起便这样的打扮，除却他母亲和他自己与已经过了世的稳婆，谁都当他是个女孩。
可为什么就会变成这样？
——幼时姑娘为保全母子躲避沈家大嫂的迫害，怀着身孕躲到老家山村之中。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若沈家大嫂知道了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那会怎样？相对起来，自然是女儿的威胁更小些。
如若是这样，那这孩子表现出来的安静，便不是因为怯弱怕生。
他在防着所有人，包括这个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小姑。
想到这，苏言笙无由来地觉得心疼，原本那么小的孩子，有什么错？
可即便他没做错什么，却没有人肯领他回家，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没出声，只是厌恶地看着这个孩子。沈三姐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干脆挡在了孩子面前，笑了一声：“怎么，都敢做不敢认吗？”
“说起来我查了查，这孩子很可能是……”
“姣姣。”
沈庆常忽而出了声，打断了沈姣的话，沈姣愣了愣：“爸？”
老人没管她，当下坐直了，环视过一周，问道：“是不是没人肯认？”
“是不是？”
声音威严，重复时已经成了一个老人暴怒边缘的诘问。
只是依旧鸦雀无声。
没人敢说话，甚至有人已经埋下了头。
沈老爷子猛然站起来，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好，你们不认，我认！”
“爸？！”
沈家大嫂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甚至没来得及收声，那质问一般的字已经送了出去。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的东西叫她不自觉发抖，咬紧了牙关，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待周遭没人再敢发话，沈老爷子颤巍巍朝中央的小女孩招了招手：“知知，来我这儿。”
沈姣双手扶着小姑娘肩膀，轻轻推了一把，将小姑娘推到沈老爷子面前。
沈老爷子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沈家的女孩，你亲爸不敢认你，我沈庆堂认你，你该有的，今后都会有。”
这话出来，又是一众哗然，沈大哥一家脸上更是青白交错。
小姑娘却没什么反应，看着微微发抖的老人，居然是大着胆子抚上了老人的手臂，声音小小的：“您先坐下。”
老人一叠声说了几个好，看着仍旧低头的姑娘，又没忍住摸了摸头：“好孩子，没人疼你，我疼。”
小姑娘又不言语了。
沈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屋子里还有个抱臂看好戏的沈三姐，一干人是噤若寒蝉。
苏言笙看了一场大戏，也终于回过神来给老人拍背：“您别气坏了身子，孩子叫您坐下便是担心您，您要好好的。”
老人顺过了气，也终于想起了今日原本是要做什么的，叫沈三姐带着孩子搅了局，其实也没心思再闹下去。他看着苏言笙，满满是歉意：“今日叫你看笑话了，如今倒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猜测到老人想说的话，苏言笙赶紧微笑着打断：“您哪里的话，说来还是我要恭喜您，这孩子一看就是品性好的。”
沈老爷子苦笑：“孩子是好孩子，可惜有人是瞎子。”
说来也是愁，他这一把年纪，也不知能将孩子护几天，倒是……他忽然看向了苏言笙，而苏言笙也笑着说出了与他想法不谋而合的话：“我觉得这孩子其实最合眼缘，若是您放心，不如叫我来教。”
纵然明白不合适，可任务对象就在眼前，放到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家里还不知道得怎么受欺负，苏言笙早把姑娘划进了“自家孩子”的范围里，自然不乐意叫他受委屈。
只是原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一个结局，沈老爷子却是犹豫了，沈家其余人也是提了一口气，尤其沈家大嫂，虽然沈三姐没明说，但这孩子多半就是沈大哥的种，原本沈老爷子说他认的时候她就憋屈得不行，心里想着老头没几年好活将来还能拿捏小姑娘，才将一口气顺了下去，可如今若是叫这野丫头养在苏家家主……
沈家大嫂再次打了个寒战。
好在老爷子还在犹豫，事情还有转圜……
“我倒是觉得的不错，”沈三姐笑着出了声：“沈家的小小姐，若是能再意叔一声苏二爷爷，那到时候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欺负我们知知。”
沈大嫂当即憋不住了：“三妹是觉得我们沈家家业还护不住一个丫头吗？”
沈三姐似笑非笑，沈老爷子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都给我安静。”
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叹了口气，看着苏言笙：“见笑，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原本说认她，我便打算是当女儿疼，思来想去，如果你不介意我再占你一个便宜，不如就把她认成干女儿。”
原本苏言笙还处于那个“苏二爷爷”的震惊中，且想起了被沈源一声“二舅姥爷”支配的恐惧，这会儿听到沈老爷子竟然是将这孩子辈分提了一提，震惊之余忙表示不介意——毕竟干爸爸总强过干爷爷。
一出闹剧，便这么决定了女孩的去处。
却还有人要试图阻挡——除却沈大嫂，也没人还要在这风尖浪口上动老爷子的心尖尖了——只见沈大嫂掐了一把沈大哥，姿态却不得不放低，装出个诚恳的模样：“爸，这不合适吧……”
沈大哥被媳妇儿掐着，也开了口：“是啊爸，这毕竟是个姑娘……”
后面的声音，在苏言笙的眼神扫过去的时候被他吞了回去。
苏言笙依旧是笑着，只是那气势却忽然叫沈大哥发怵。也是这会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原本也是不大的年纪，对方却能成了执掌整个家族的人，这气势，即便是对上了看过千人千面的沈老爷子也不差，甚至于更叫人恐惧。
其实他也想错了，这可不是属于“苏意”的气势，这是苏言笙本身，当了几百年上位者后，被激怒时所不自主放出的威压。
他看着沈大哥，声音也淡：“女孩儿……又怎么样？”
便真的是个女孩儿，认真起来，也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想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只笑吟吟将小孩拉倒自己面前：“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家孩子了，有谁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
“我来当你靠山。”
第82章 娉婷
事情便就这么有了定论，至于孩子的名，沈老爷子只说“知”字也好，不说别的，好孩子，长大了也该知人知面知心，莫教人随便骗了去。
沈家孩子，自然还是姓沈的，说来也巧，当年那姑娘也姓沈，即便跟母姓，沈知的名字还是沈知，便没必要再改，只是户口之类的要移动，这些是沈三姐包揽了，倒轮不着苏言笙来动手。
而沈老爷子虽然是想留着这姑娘在身边多看几日，终究还是放弃了，直接叫苏言笙将人领了回去，苏言笙倒也无所谓，毕竟他家孩子这要是还留在沈家，说不准还要怎样受委屈，哪怕是沈家现在这堆人最迟隔天便离开，他也舍不得一个小孩去听那些个有心或无心的冷嘲热讽。
况且，若以恶意揣度的话，即便大人闭了嘴，可还有孩子呢，不管有意无意，但凡说过的话，小孩记着了，便容易学舌。小孩不知善恶，多半是童言无忌，可即便如此，伤人的也依然是伤人的。
大不了，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将孩子带出来叫沈老爷子瞧一瞧。
他这边联系晏晏利用权限将房子那边给孩子的房间准备好，得到了大概时限之后便干脆拉了沈知出去逛街，顺便跟孩子熟悉一下。
一路上沈知都不怎么肯说话，很多时候不过点头摇头，唯独在苏言笙问到年纪的时候亲生答了：“虚岁十一。”
虚岁十一，其实也不过是九岁。
苏言笙听说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毕竟沈知那样的出身，乖一点也不足为奇，只是九岁的男孩子，也未免乖得过了头。
苏言笙揉了揉孩子的长发，联想到一路上见着有趣的小零食，每每问道，孩子却总只肯说一句“不饿”，他便也不再问孩子要不要吃什么，而是在看见一家茶餐厅之后干脆停住脚步，蹲下身，笑意盈盈：“我饿了，知知愿意陪我去吃点东西吗？”
他这样问，沈知自然不可能说自己不饿，只能是乖乖巧巧点头。
他跟着苏言笙进店的时候其实还有些扭捏，看到菜单的时候更是流露出了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苏言笙便也不为难他了，只问他介不介意让自己帮他点，并问了又没有戒口。沈知不挑，苏言笙便干脆回想前三个世界这位有什么喜欢的——抛却沈盼明，不管是沈鹿鸣还是沈念仿佛都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倒是沈念尤其擅长做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