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也是他絮絮叨叨教导苏言笙疼了要说,如今苏言笙真说了,他却依然是不知所措,连话也说不好了,只慌忙要去帮着按:“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头疼,是先前磕到过吗?”
他慌,苏言笙看着却比他还慌。
便是这样了,有人十分在乎他,只要说一声自己不舒服,对方就会跟着担惊受怕。这样的情况,难道不是憋着更好吗?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头也确实是还疼着的,收不回来。
他抿了抿唇,头疼与烦躁的双层折磨之下,思绪也不知道就岔到哪儿去了,脱口道:“你不说话,陪我睡觉,也就不疼了。”
瞧着沈安之一瞬间目瞪口呆,苏言笙觉得,自己约莫是说错话了。
然而说出来的话,依然是无法收回,就算他要收回,沈安之也早早听完了,于是现下他也只能是看着沈安之,有说了一句:“要睡觉。”
别的可都不管了,能把面前这祖宗哄着先睡了,不叫这位去劳烦众人才是最重要的。
殊不知这祖宗眼里他就是在撒娇了,又是慌乱又是委屈,这样的神色反应在一张乖得过分的笑脸上,十分的招人疼。
苏言笙会忧虑什么,沈安之大概也猜着了,知晓当即要找人来的话,只会叫第一日住进沈家的苏言笙凭空增添不少愧疚,便也一面同晏晏商量,一面顺着苏言笙的意思重新躺下,问清楚了是哪儿疼,只伸手去,轻轻给他揉。
“好,我们先睡觉——只是若是难受,就一定还是要喊人的,好不好?”
“难受了一定得说,方才这样便很好,你不说,强忍着,我是要生气的。”
苏言笙可怜巴巴点头,心思却在苏言笙那只手上。
他小时候其实也有头疼梦魇的毛病,从前言笺也是这样哄他的,甚至在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头,言笺也试过同他刚刚来到这儿那会儿一样,彻夜不眠地守着他,每每他醒了,便轻拍着安抚,直到他重新睡去,或是给他揉穴位,叫他放松。
就跟沈安之现在是一样的。
而也不晓得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就这么叫沈安之揉着,居然真的就不同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甚至还来不及叫沈安之不用再揉,便睡了过去。
同样也或许是思及往事,苏言笙又做梦了。
梦境里头的景象说不上熟悉,却也莫名不算陌生。
那是一片偌大草地,草地上有着不知名的花与蝴蝶,都迎着风,翩然起舞,好不烂漫。
而草地上还有一个女孩,打着麻花辫子,正执柳条编着花环,如今步骤完成得差不多了,便又从身旁的一捧说不出名字的星星点点的野花里头,仔仔细细挑出了一部分,点缀在花环上,而后笑盈盈地,就将花环扣在了他头上。
女孩笑着:“笙笙真好看啊。”
就这样一句话说完,景象便的模糊,一阵坠落感之后,他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每个人都看不清脸,但也都待他很好,可他却找寻不到归属感,然后他在那些嘘寒问暖的人里面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女孩已经长成了他能够认出来的模样,一张明媚的面孔上染上了一些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茫然:“笙笙,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一句话将苏言笙拉回了当年。
在那遥远的当年里头,苏杭同言笺有过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们被每一个人祝福,而作为苏家小儿子的他也在现场,看着一双新人面带着笑容宣誓,他记得言笺笑出了眼泪,而苏杭则是开心得像只找不着北的大型犬。
那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场面,言笺和苏杭极其登对。
后来言笺就成了苏夫人,一朝站于众人之上,在没人记得这位苏夫人曾经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
苏言笙一个激灵,终于想起了一些细节:言笺从不曾提到过自己的母家,不仅是言笺,任何一个人都不曾提及言笺的母家,就好像,从一开始,言笺就是苏家人一样。
而她所在的位置也太过光耀,叫太多人都忘了,这个稳坐在苏夫人位置上的姑娘,除却苏家,居然真的就孤苦伶仃。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耳边便是一声炸响,这一回苏言笙看见了血光,看见了叫火光吞没的虚影——该是一双男女,在火光中哀泣。
他听见了言笺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喊着爸爸妈妈。
言笺没有后台,没有支撑,她早已无父无母,万幸苏家就成了她的后盾。
与这个世界里头的言笺一般无二。
那苏言笙呢?
苏家也是苏言笙的后盾,那这当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苏言笙想不明白,而正当要细想,头却又开始疼了。
这一次的疼痛来得比上一回还要猛烈,几乎要生生将他从梦境中撕扯出来。
可他不想这样快醒过来,他似乎在梦里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能就这样子醒过来,他想要知道真相。
“笙笙,别怕。”
声音渺远,似乎是言笺的,又似乎不是。
有人在轻轻拍着他,伏在他耳边,声音温柔:“言笙,不要怕。”
苏言笙一个激灵。
不是言笺,是别人,迷蒙中他睁开眼,看不清眼前人,却能感知到对方正轻轻安抚他。
之后他看见了对方的下巴,额头上也印上了温热,不过片刻,一触及分。
有人带着安抚亲吻他额头:“我在呢,别怕。”
就是这么一声,苏言笙心里却突然就安定下来,居然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依然有着光怪陆离的梦境,同样陌生又熟悉,却不再是之前那样子。
梦里有少年,又青年,还有孩童,有着形形色色的人,都无一例外有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在最初或真或假,到最后,却都只剩下一片赤诚。
他看见有上年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满溢着喜欢,捧出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言笙,我喜欢你。”
他看见少年坚定,一双眸子在万千灯火之中,光亮却不输任何一盏:“我不后悔,我想站在你身边!”
他听见自己说:“那你便来吧。”
第178章 恃宠
苏言笙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然是大亮,床榻边并没有人,作业同他睡在一处的人应当是同往常一样,早早出去练功了——不管是梦里头形形色色的沈安之还是他现在认识的这个沈安之,都从未有过懈怠。
少年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地去变得更强更厉害。
可这会儿苏言笙的心情却很难不复杂。
梦里的东西他都不觉得陌生,可记忆里却分明没有这样一段,他记得他是在一个小世界里头困了五百年,而后出来之后,因无法面对家人,只能是选择了自个儿继续躲着,去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虽说从不认为自己会一辈子消沉下去,他却也没想着自己后来居然能接下一个长期任务,散心直接是散到小世界里头去,并且在小世界里头有了这样那样的奇遇,去将一个孩子一次次带出泥潭——其实就算是从这样的角度来看,他也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
因为原本还能做得更好的,如若早些明白,他还能将小孩好好地哄着,告诉小孩一个孩子应当如何。
可这些话,居然都是后来的沈安之同他说过的,是沈安之设身处地,告诉了他自个儿的感悟。
再往后,他居然也就因为一时触动,答应了同这个与自己相差了一些年岁的少年交往。
带着私心,他是想同沈安之一辈子走下去的。因为这是难得一个愿意主动走近他,主动去了解他的人。
沈安之同沈若素兄妹都是这样的人,年龄、尊卑,都不是阻挡他们的理由,只要有一颗心,他们便就能够这么不顾其他地去同对方成为朋友。
他忽然就很感激这双兄妹。
霎时间,如今生出这块地方的“演员”便不只有他的兄长和姐姐,还有更多的人,有沈安之同沈若素,每一个,都是重要的人。
思及从前说的要来旅游的事,苏言笙并不确定自个儿带记忆是不是特例——可按着沈安之说出过的那些睡前故事,沈安之却也似乎是记得很多东西的。
少年正用着灌鸡汤的方式,去教在这个世界里同样是幼年受挫的小孩放松与接纳。
纵然笨拙,可事到如今,苏言笙却从这笨拙之后,看到了少年的一颗心。
再联系进来之前少年同一群家人暗搓搓上一的事情,以及少年前百般方式哄他来“旅游”的意思,他哪里还不知道少年究竟想做什么。
只不过这个世界,总像是还有偏离。
没等他继续想,便听到了晏晏的声音:“言笙,你居然醒过来了?!”
苏言笙笑了笑,他确实不该忽略,毕竟这个故事里头,至少也有晏晏的配合,晏晏配合着自己不大喜欢的沈安之,只为了带他好好走一遭。
他应了一声,顺口问道:“这个世界出什么问题了吗?”
晏晏默了一小会儿,如实道:“已经没有了,沈源处理完了。”
苏言笙不由失笑,果真他运气足够逆天,没灭小世界里头有了她,便都是难以按常理去揣度的,这一回出的问题,多半也就是靳颜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