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了甩头,看了一眼正看着他的人,往前挪了一步。
对方会意:“多谢。”
两个人一同下了车,外头果然是荒郊野岭。不远处是一条溪流,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坐在溪流昂便,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苏言笙感觉到袖子被扯了扯,便收回视线,顺着牵引往下游的位置走去。
这会儿天渐黑,其实已经看不太清楚了,而这个时间的溪水,也是凉透了的,苏言笙才拿手下去试,却看见对方却是将衣裳一拖,直接走了下去。
瞧着对方叫水冰得一个激灵,连苏言笙都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可就是这么一下,对方撑住了,并且开始狠着心往自己身上泼水,用手搓身子。
苏言笙看得心底一片寒凉,可话说不出来,只能学着对方的样子用手舀起一碰水,却不敢学着对方的样子直接泼,只能小心地清洗着自己的手跟脸。
却也还是透心凉。
他不由有点佩服对方了。
“喂。”
对方忽然出声:“我叫靳颜,如果当初不是犯了错,原本也该同你一样,当个无忧无虑的少爷。”
大概是冻狠了,声音里还打着颤,说完之后又没了动静,只闷不吭声往自己身上泼着水。
苏言笙已经将要洗的洗完了,他不敢脱了衣裳下去,毕竟水冷,他对自己现在的体质其实也没多少信心,归根结底他这几年确实是养尊处优,不似靳颜那般苦惯了,养出了一身抵抗力,无所畏惧,万一病了,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得好好地,才能想法子逃离。
他没事做,就只能看着靳颜发愣,看着看着,却发觉靳颜动作不大对头,隔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对方这是在清洗什么位置,登时挪开了眼睛——说到底,非礼勿视。
而他挪开视线后看不见的地方,靳颜轻轻笑了。
这回好像,带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
原本这么好的孩子,是该被好好护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子,承受一些无妄之灾,前途渺茫。
这是靳颜第一回 为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想完之后自己就先愣住了。
完了又嗤笑一声,笑的是自己。
本身就是自身难保的东西,如今就算是为别人想着,可他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到头来,只希望这孩子能比自己强上一些,懂事一些,那样的话,将来倒也不是就没有盼头的。
如若是能跟了什么好心人,说不准,就有机会回到家人身边了呢?
——纵然知道不可能,靳颜却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去想。
毕竟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家人同他说过,苍天有眼的。
如若在他当初苍天尚未开眼,任由他沦落至如今地步,那希望苍天在装聋作哑这样久之后后,就开开眼,让好孩子过得好一点,不必同他走上一样的路。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为这个孩子祈祷的。
当下两个人都是心不在焉,却忽然又一声低沉的“怎么这么慢”在靳颜头顶上响起。
靳颜猛地一颤,睁眼,便看见了夜色之中,对面人还是带着面具,声音里带了掩饰不住的怒意。
他看着对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对方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拽着他手臂将人提上来:“就这么盼着早点病死?”
“还是说,就这么怕脏?”
靳颜懵了。
今个儿他也是动了情绪,才忘了时间。
虽说他从前在这条河里洗澡的次数不少,也一直都是不畏寒的——从前倒不至于如此,后来这样,也有对方说的意思在,他想自我折磨,甚至巴不得就这样死在这儿,不用继续折磨自己。
可这些话都不能说,他方才同苏言笙说得“死了都是轻的”并不是什么恐吓,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无数种方法叫人生不如死,如果他承认了自己在寻死,那对方就有法子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甚至不敢喊一声疼。
原本还活蹦乱跳说了那样多话的人忽然就连话都说不出口了,苏言笙心里也是着急,当即就起了身。
可就算是起了身,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贸然上前,就是找死。
不过就是起身这个动作,已经足够引起男人的注意并且就这么触及要忤逆男人的底线了。
男人放下靳颜,朝他走了过来。
夜色中还隔了面具,苏言笙不可能看见男人的脸,可他却莫名觉得男人现下应当是带着玩味的。
男人看他,应当同看一只蝼蚁差不多吧。
他这么想着,余光里看见靳颜匆匆忙忙上了岸,也顾不上去披衣服,就这么跪在了地上,地上都是小石子,直接磕上去也不知道要多疼,可他就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就这么直挺挺跪着:“他年纪小不懂事,求您放过他这一回,我保准将他教好。”
苏言笙抖了抖,看着靳颜,满眼是不可置信。
男人动了,他转向靳颜,在苏言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沉声开了口:“披衣服。”
靳颜抬头还想说什么,又听他重复了一句:“披衣服。”
靳颜不敢再怠慢,就去披上了衣裳,而后看苏言笙还在懵,便又放低声音:“公子……”
那位见他穿了衣裳便又不再理他了,再次转向了沈安之:“你们关系倒是发展的很快……”
隔了一会忽然顿了顿,居然就这么去下了面具。
苏言笙同靳颜同时一愣,看着男人一张脸就着暴露在了月色之中。
可苏言笙就这么被死死盯着,已经分不出时间来看男人的面容了,他当下只觉得那双眼将恍若是一个深渊,要就这样将人吸进去。
活生生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男人便将视线移开了,重新戴上了面具,笑了一声:“有意思。”
说完也不再管他们的反应,就这么转身离开。
苏言笙还在发愣,隔了一会儿靳颜忽然扑上来抱住他,吓了他一跳,叫他一时间居然就想不出来是个什么状况。
“以后不要看他眼睛。”
靳颜的声音很小,也很虚,当下仿若死里逃生,也压根就不敢大声说话。
他继续道:“别看他眼睛,很容易死。”
说完之后,靳颜松开了他,而不愿出,男人停下来的脚步终于接上了。
苏言笙跟靳颜两个人皆是慌得不行。
虽说弄不明白状况,苏言笙也觉得就的话应当不是在害他,毕竟方才对视,他也觉得男人的眼睛,真的有些太过可怕了。
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他真的不想再来一趟。
他希望能或者回到家里头,跟大哥姐姐一起,就这样好好地,什么也不要管。他只是想好好的过日子。
“都回去睡。”
声音远远传过来,苏言笙感觉到靳颜又是一颤,登时也不敢如何,只看着靳颜,等他拿主意。靳颜安抚性地笑了笑:“回车上睡,夜里冷,要着凉的。”
苏言笙看着他,又看了随意找了棵树就倚着树干半躺在了树底下的男人。
靳颜理解了他意思,只试探着摸了摸他头发,见他没躲开,又笑了:“没事,他都这样,咱们睡车里头。”
既然这是靳颜的意思,而靳颜向来又是更了解那个男人的,苏言笙同样担忧着夜里风大着凉,便就跟着靳颜回了车里。
车里头气味还不曾散尽,靳颜掀开车帘等了一会儿,又挑出一块最为干净的地方——其实也就是苏言笙被绑来时坐过的地方——叫苏言笙在那儿歇息。
如今搞不明白状况,又是寄人篱下,苏言笙自然不好太过挑剔,冲靳颜点了点头,便在那个角落里自己抱成一团,枕在膝盖上,闭着眼睛慢慢想事情。
他其实已经有过很长时间,没有在这样不安稳的环境下过夜了,倒也不是受不了,毕竟最早的世界里,在最早时候什么都没有,还被妖魔逼得颠沛流离,什么苦没受过?
只是到后来一直都教人护得好好地,或是自个儿将自个儿护得好好的,才觉得恍如隔世。
或许也是因为心力交瘁,加上体力也撑不住,这样的环境,居然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到天光大亮,还是晃醒的。
车帘子在微风中轻轻扬起,苏言笙能看见外头的一角黑衣。
他懵懵懂懂看向靳颜,靳颜便朝他笑了一下,递给他一个馒头:“先将就将就,今后……诶,反正就先吃吧,没什么水,慢点儿当心噎着。”
他话语里头的停顿,苏言笙其实也猜到了是什么意思,毕竟将来若是逃不出来,大概还是得仰仗着别人脸色过日子,至于是剩菜剩饭还是大鱼大肉,除了看主人家心情,怕还是得看自己。
具体的苏言笙并不想了解,他也从没想过要不反抗地去过上那样子的生活。
他得逃出去。
只是这会儿自然还是先吃东西留存体力更重要,他接过馒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回是说出了声的。
靳颜也是有着小小的诧异,片刻弯着眼睛笑了:“你会说话呀——声音挺好听。”
苏言笙不是头一回被生人当成哑巴了,再次开口的时候却又发不了声,只能是点点头,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