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雪手里的笔杆一下子捏紧了,眼里透露出震惊之色,但很快,她就收敛了惊讶,转而眉头微蹙,面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没有立即同意,也没有一下子驳回,而是问道:
“为何突然想去东域?”
方玉竹抿了抿唇,回答:
“奴婢昨日见陛下为东域匪患所困,想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林傲雪闻言挑眉,眼神里带着似笑非笑的神光,让人捉摸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只听她嗤笑一声,言道:
“你可是认为你学了六年武,便小有所成,该立功了?”
方玉竹惊惶,立即辩驳:
“不是的!奴婢从未这么想。”
林傲雪不依不饶,又问:
“那究竟是什么给你底气,让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可知戍边并非儿戏,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方玉竹抬起头,罕见地直视着林傲雪的眼眸,目光坚定:
“陛下,奴婢在京中武馆待了六年,自觉武艺之道已至瓶颈,想再做提升,必将经历真正的生死,若不见真刀真枪的战场,奴婢就算与武馆同僚每日对练,苦学十年,走出来依旧是不顶用的花架子,而且……”
她话音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而且,这些年,奴婢已渐渐能理解陛下苦心,陛下给奴婢的机会,对奴婢的栽培,恩情浩荡,奴婢无以为报,如今东域出现匪患,奴婢愿往战场,以微薄之力,为陛下分忧。”
方玉竹抬头看着林傲雪,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坦坦荡荡地与林傲雪对视,她恍惚发现,六年已过,林傲雪眼角的细纹比与她初遇之时密了不少。
岁月在眼前这九五之尊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并且还会在以后的时间里,不断将更多的压力累积在林傲雪肩头。
方玉竹心里突然难过,一股无能为力的酸楚让她心情沉重,不由自主地抿紧唇角,眼泪涌上眼眶,濡湿了她的眼角。
她是真的想替此人分忧,这些年来,虽然只有在除夕的时候她才能进宫见到林傲雪,但林傲雪在她心中的形象永远是初识那时候那样温柔。
虽然她明白自己身份低微,不配得到那么多的恩惠,但她心里却还是眷念着这样的感情,将这份情谊偷偷藏在心底,私心地将林傲雪视作再造之恩的长辈,由衷地希望自己能为林傲雪做些什么。
林傲雪凝视着方玉竹的眼睛,被那孩子目光中沉甸甸的孺慕之情感动,她轻声一叹,收回目光垂下视线,取来一个空白的文书,刷刷两笔写了一封举荐信,然后将其交给方玉竹:
“去吧。”
孩子总要长大,哪怕方玉竹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寄托了怎样的期待,林傲雪也愿意让方玉竹自己做出选择,用她那纤弱的肩膀去担负起自己的未来和命运。
方玉竹接过林傲雪给她的文书,珍而重之地退了两步,然后俯身跪地,恭恭敬敬地叩首。
额头与冰凉的地面相触,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战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回来,所以,她只能将自己心中喧嚣的感情,付诸于这一跪。
当方玉竹从皇宫中出来,回到女傅府上,将自己欲去东域戍边的消息转告于北辰泠,北辰泠眼里露出同样的惊讶,她更惊讶的是林傲雪竟然同意了方玉竹的请求。
方玉竹被蒙在鼓里,但作为与林傲雪十分亲近的友人,北辰泠自是明白林傲雪对方玉竹的期待,东域战事虽然不如往年的北境,但有战争的地方总会有人死去,谁又能保证,方玉竹足够幸运?
北辰泠看着林傲雪手书的举荐信,心里很是复杂,但林傲雪自登上帝位,便从未做过草率的决定,北辰泠只能选择支持,并在心中默默祝愿,方玉竹能凯旋而归。
方玉竹又在府上住了几日,打点好行装,随后一人一马,扬鞭启程,一个人踏着清晨的阳光,飞奔着出了京城,一路向东,及至东域边疆。
这一年,方玉竹年仅十四。
东域土地辽阔,地广人稀,越往东走,人烟便越稀少,方玉竹背上背着个小小的行囊,一路疾行,白天赶路,晚上就在野外露营,凭借这几年的所学,打个野兔之类的野味解馋自不在话下。
也有路遇匪徒打家劫舍,人数少的,方玉竹抄起刀枪就去帮忙,留下一路侠义名声。
终于,一个月之后,方玉竹赶到东域,第一时间去了东域驻军所在的军营,拿着林傲雪给她的举荐信去见了东域的主将,潘于海。
虽然这几年宁国开放武馆,招收女性学员,但事实上,真正愿意投靠军队,从小开始练武的姑娘家并不多,前往宁国边境戍边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潘于海得知方玉竹的来意,很是惊讶,一开始他还以为方玉竹是闹着玩的,直到方玉竹将林傲雪亲笔的举荐信拿在手里,他不得不承认,方玉竹的确是要来参军入伍的。
他眉头紧皱,一张四方脸孔上神情非常严肃,将手里的举荐信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这才开口:
“你要入伍可以,但是,虽然你有陛下亲笔的举荐信,本将也只能允你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要想晋升,站到更高的位置,你必须和其他士兵一样,积累军功,本将不会苛待于你,也不会对你有所偏私,你可考虑好了?”
方玉竹知道潘于海的意思,她也不需要潘于海对她徇私,哪怕她日后死在战场上,她也不会责怪任何人,毕竟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她自己的选择,以后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她应该承担的代价。
况且,这世上,已经没有挂念她生死的人了。
小语的年纪毕竟还小,这几年又只得年节之时才能与她见上一面,她无法确定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否还如初时那般深厚,想来,就算她死在战场上,习惯了她不在身边的小语,即便难过,也不会太久。
方玉竹心里隐隐失落,却又长长松了一口气。
如此,她倒也自得,没有牵挂,方能更加洒脱。
方玉竹如愿加入了东部驻军,从最下层的士兵做起。
入伍第一天,潘于海将她编排进队伍里,将士们见到一个女孩子加入军队,既意外又新奇,但令方玉竹松了一口气的时,军队与武馆不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这些军人都是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性子爽直,他们只认实力,不认你的性别,更不认你的出身,只要有能力撑得住场子,就能得到他们的友谊。
有士兵凑过来与方玉竹玩笑,笑她这个小身板来参军,根本扛不住敌人的刀枪,结果方玉竹二话不说,直接将这士兵揍了一顿,所有人目瞪口呆。
士兵的战友见小姑娘这般火辣,立时来了兴趣,一边说笑一边凑上来要帮忙,原本围观众人还为小姑娘捏了一把汗,结果片刻之后,旁观之众全都惊掉了下巴。
两个老兵一起上,居然还是被方玉竹打得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军营里的士兵大都没有经过专门的武术训练,他们依靠在军队里每日操练,上战场杀敌积累经验存活下来,对战斗的感悟大多是依靠直觉。
方玉竹在武馆待了六年,莫看她年纪小,个头甚至不及一些士兵的胸口,但她出招迅捷,雷厉风行,硬是将前来挑衅的士兵打得鼻青脸肿不能还嘴。
于是方玉竹在来东域军营的第一天就出了名。
所有人都知道军营里来了个凶煞的小姑娘,一言不合就揍人,令人惊奇的是,还真没有人能揍得过她。
这话在军营里传开,听见的人大都付之一笑。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就算有士兵去找茬,也不会真的下重手,小打小闹而已,至于军中那些有点资历的老兵老将,更是不可能去和小姑娘闹不痛快。
所以,并没有谁真的将此事当真。
方玉竹编排入伍之后,每日早早起来跟随军队一起操练,从来没有哪日因为自己的缘故将操练落下。
一些生了逗弄心思的士兵有心看方玉竹的笑话,认为这个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肯定吃不了苦。
但事实却让他们越来越惊讶,方玉竹不仅坚持下来,而且每天的任务保质保量地完成,比绝大多数的老兵都还认真。
头一个月,东域没有起匪乱,方玉竹就一直待在军营里,刻苦操练,按时换岗,那小身板守在边疆防线上,竟令人生出一种屹立不倒的错觉。
东域地广人稀,匪徒打家劫舍,来去无踪,往往军队接到消息,再派人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每回都抓不住人。
所以东域的匪患一直是林傲雪令林傲雪十分忧心,但她如今身为一国之君,已不能像以前一样常年待在边疆,只能放手将这些战事扔给信得过的兵将。
但匪患一直不除,东域便始终不得安宁。
及至四月,山匪又有了新的动作,军营里接到消息,有一波约百人之数的山匪出现在附近的村落。
潘于海第一时间下令,派遣一个千户做领队,领着手底下的兵马去劫道,并下了死命令,这一回,务必要将这披山匪擒下。
千户立即执行军令,带人去执行任务,恰巧方玉竹便在这支千人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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