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子年事已高,且还需在镇上学堂教书。容奚事务繁忙,无法管理学堂事务。崔峰正可担负教授孩童之职,亦可负责孩童平日内务。
余下三位妇人同住,两名老者同住。
“容郎君,您唤我?”
崔峰随金吉利入书房,恭敬问道。
容奚起身,将一书册递予他,“你回去通读此书,若有疑惑之处,尽可来寻我。”
这是容奚编写的基础算术。
他借用后世数字及口诀算法,令少年稚童更易接受学习。
崔峰好奇翻看,顿惊讶非常。
“郎君,此种写法见所未见。”
书册首页,容奚将大魏数字与后世数字一一对应,崔峰甚觉奇特。
金吉利凑近一观,碧眸惊奇,看向容奚,“我知!”
言罢,将数字念了个遍。
思及他来自异国,知晓数字确有可能,只是,能接触算术的,定非平民。
金吉利身份,颇显神秘。
“崔峰,你习过此书后,再教授孩子。”容奚嘱咐道。
崔峰听从吩咐,捧书而离。
余下金吉利,对容奚竖起拇指。
又过数日,天色灰蒙,北风呼啸。
容奚伏案书写,寒意由窗户席卷而来,他忽打冷颤,遂起身关窗。
一只手突兀出现,撑住玻璃。容奚抬首,见男人身影现于窗外。
“容大郎,”秦恪巍然伫立,遮挡寒风,“那书我已翻阅学习。”
容奚:“何书?”
“算术,”秦恪微微低首,眉目极柔,“甚好。”
那日不慎亲吻之后,容奚一直心存躲避,借事务繁忙,甚少与秦恪相见。
秦恪面上平静,心中却急。
容大郎当真似兔,见险情,便藏于洞内,再不露头。
“肆之兄谬赞,”容奚眼睫低垂,面色微红,“风凉,还请肆之兄移步,我且关窗。”
秦恪闻言,果断转身离开,容奚心中微叹,待关闭窗户,回身过去,却见秦恪已立于身后不远处。
无声无息,可与猫媲美。
“冬至回京,我已与双亲阐明,若无心仪之人,终生不娶。”
秦恪神色郑重,目光深沉,似有漩涡于内,轻易勾人沉沦。
容色太盛,当真是作弊。
容奚暗叹一声,终不再逃避。
他本非优柔寡断之人,唯此事,尚不及容连果决。
“秦肆之,我虽为井底之蛙,却也妄想与雄鹰比翼。”
少年面容秀致,目光真挚,语调从容,然细观之下,可见其双手微颤,唇角轻抿。
秦恪蓦然心软,迈步上前。
“你非井底之蛙,你乃雏鹰,他日定可搏击长空。”
他轻握容奚手腕,笑容绽放,满室生辉。
“容大郎,比翼双飞并非难事,只要你愿,我定常伴左右。”
不离不弃。
容奚深感愧疚。既两情相悦,他又何需自寻烦恼?不论今后如何,且惜当下。
“秦肆之,”容奚仰首与之对视,眸弯似月,唇白齿红,“遇你之前,我此生之愿,不过与器皿相伴;见你之后,方知情爱一事,如无价之宝,可遇而不可求。”
少年双颊绯红,“得见你,是我之幸。”
秦恪心神震颤。
少年甜蜜大胆之言,令他内心如巨浪滔天,激动兴奋至极。
“容大郎,是我之幸,能与你相识。”
秦恪松其手腕,欲揽其肩,房外忽传人声。
“郎君,胡郎君来访。”
刘子实打破屋内暧昧氛围。
容奚后退一步,扬声道:“请他入正堂稍候。”
瞧他惊慌之态,秦恪轻笑一声,“我随你同去。”
刘子实习武后,耳聪目明,闻屋内秦恪之声,心中惊疑:郎君与郡王又在商议要事?否则也不会门窗紧闭。
正堂内,胡玉林正品茶等候。
见容奚携秦恪至,笑容瞬间淡下些许,起身见礼后,问:“大郎,你昨日传信于我,言冬日可生菜蔬,当真如此?”
容奚颔首笑道:“玄石兄,随我来。”
三人至院外玻璃屋旁驻足。
透过玻璃,见其内青绿盎然,胡玉林顿生惊叹。
他猛然捏住容奚手臂,目中炙热,“大郎,恕我口拙,你总令我惊叹。”
秦恪迅速伸手,巧妙解救容奚手臂,面色淡淡,“胡少东,物以稀为贵。冬季蔬菜甚为少见,然所求者众,算是有价无市。”
他强硬挤入容奚与胡玉林之间,容奚无奈一笑。
胡玉林狭目微眯,笑答:“郡王所言极是。大郎神技,以玻璃屋作为温房,利于蔬菜生长。”
他探首瞧容奚,问:“大郎欲高价易之?”
容奚颔首,半开玩笑道:“近日新收一些孩童,奚欲攒些钱帛,供其成才。”
“哈哈,”胡玉林朗声笑言,“此事我已听闻,大郎宅心仁厚,乡邻皆称道。”
容奚摇首笑回:“许是背地里,言我憨傻罢。”
镇上百姓,虽佩服容奚行事,然深觉容奚收养十数孩童,颇有些得不偿失。
胡玉林面色郑重,“大郎切莫妄自菲薄,你之胸襟,燕雀安知?”
两人言语调侃,秦恪被夹其间,心中暗堵。
容大郎在他面前,从未如此过。
“大郎且宽心,我定助你高价易出!”胡玉林坚定保证。
临别时,为表谢意,容奚送胡玉林一些新鲜蔬菜,胡玉林笑着收下,后不舍告别。
目送车马远去,容奚正欲转身回宅,却听秦恪道:“你在他面前,似有不同。”
语调相当正常,然其中酸意,几欲弥漫整个容宅。
容奚蓦然笑开,朗若皎月。他眉眼弯弯,皓齿俱露,颇显几分少年意气。
“秦肆之,晚膳吃糖醋排骨,如何?”
秦恪不喜甜,不知容奚为何有此一问,但思及容奚爱吃,便道:“你喜欢就好。”
他回得一本正经,容奚又笑起来,深感大魏战神,颇有几分可爱。
他凑近秦恪耳际,悄声道:“我与玄石兄为友,相处之时,自然与你不同。”
秦恪想问有何不同,就听少年接下一句,倏然如热流翻涌,心口滚烫。
“与你相交时,自当矜持守礼,唯恐肆之兄嫌弃于我。”
他忽攥住容奚手腕,眸光极幽深。
容奚被他这般瞧着,脸上一热,欲挣脱手腕,却因秦恪力大,一时无法,遂瞪目道:“此处为宅门,肆之兄莫要如此。”
好的不灵坏的灵。
“阿耶?”
“阿兄?”
宅门前,梁司文与容连异口同声。
容奚顿惊,忙脱离秦恪手掌,故作镇定道:“二弟,司文。”
秦恪倒丝毫不惧,神色平静道:“司文,你平日若无事,可教授学童习武,切莫贪玩。”
见梁司文惭愧低首,他又看向容连。
“容二郎明年乡试,还需持之以恒,切莫分心。”
容连亦心生愧疚。
思及这段时日,他与梁弟确实贪于玩耍,无心读书,深觉愧对阿兄,亦愧对先祖。
“多谢郡王提点,连谨记于心。”
梁司文见状,亦回道:“阿耶教诲,司文铭记。”
两人遂恭敬入宅,容奚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秦郡王用兵如神,抢占先机,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对手溃败逃窜。
二弟与司文面红耳赤之模样,实在叫人心疼。
忍不住竖大拇指。
秦恪见他,面容顿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容奚瞅瞅斑驳宅门,切身体会到,何为“蓬荜生辉”。
至晚膳,糖醋排骨果然摆于食案。
除秦恪外,其余人俱享受美味。尤其梁司文,恨不得吞盘而下。
陈川谷见秦恪丝毫未动,不由眼馋道:“秦肆之,你若不食,予我罢!”
言毕,就要伸手去够。
秦恪伸手一挡,眸光冷厉,“谁说我不吃?”
话一出口,引几人围观。
容奚心中暗笑,愈发觉得秦恪可爱。
“阿耶,您不是不喜甜?”梁司文天真问道。
秦恪心道:大郎辛苦烹调,岂能浪费?
遂以箸夹之,送入口中。
微甜,微酸,这般感觉,颇有几分似曾相识。
他蓦然抬首,与容奚相视,忽恍然笑道:“甚好。”
见大郎,心如蜜糖;见他人近大郎之身,心如陈醋。酸甜俱存,却叫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梁司文与陈川谷简直震惊。
堂堂战神何时改性了?居然开始喜食甜肴!
容奚礼貌一笑,“肆之兄喜欢就好。”
晚膳毕,崔峰来寻容奚,言心有困惑。
容奚邀他至书房,于案耐心讲解。秦恪兀自坐于一旁,深觉崔峰资质愚钝,令容奚劳神。
释惑完毕,崔峰目光极热切,对容奚充满崇敬,“容郎君,您之大才,峰钦慕至极!”
容奚温和笑道:“此乃先人之法,我厚颜借用。学堂学子之事,还望崔郎君尽心。”
“容郎君且宽心,峰定竭心尽力!”
言罢,告辞满意离去。
烛光下,少年身形愈发消瘦,面容轮廓清晰可见,眉目清隽,肤如白玉,观之心生怜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