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我有个主意。”
秦厉盛了两碗热粥。本来包裹里有馕饼,但温言恐遭人眼馋嫉妒,便决定不吃。秦厉没法,只得捞了些干米粥给他,免得饿着他。
见他看着灾民怔怔出神,秦厉笑道:“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他二人打的便是叫灾民去修路的主意。
虽说可以从拐子沟附近调集人手,但大批灾民滞留城门,也是白占地方。倒不如让他们活动活动去做事儿,省得日日惦记这城门。
“呵,这才不过吃了一顿热乎饭,便叫咱们去出苦力,哪有这等好事!”那汉子依旧不依不饶。
“凡参与修路者,每日两餐,另有每人每日十五个铜板。”秦厉道。
“别听他的,咱们近千人,他们哪来那么多粮食给咱们。要知道,受灾的可不只咱们一个陈县。”
灾民们又犹豫了。
若不是这汉子几人在灾民们心中有几分影响力,秦厉早就将此人一掌劈死了。
“各州府府库自有存粮,我温家粮店也遍布北部六州。这几年北部年景好,收成也不错。只是这大雪封路,一时难以调集粮食。眼下雪已开化,要不了多久时日,灾情便可过去。如何决断,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温言温声细语,他看上去似是笑着,可若仔细瞧着,那笑容里还带着一丝戾气。尤其是他身后那黑衣男子,通身气势逼人。
在他面前,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人多势众。总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们不答应,他下一刻就会掐着他们的脖子,然后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将脖子扭断。
但凡有口吃的,谁愿意去做乱民,谁愿意去造反。真被扣上了反贼的帽子,官府也容不下他们,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
温言瞧着灾民们有所松动,也不再继续‘威逼利诱’,而是跟着秦厉一起搭帐篷,然后自顾去休息了。
天还未大亮,便听大地一阵轰鸣。百姓以为是地龙翻身,慌忙起身准备逃难。
前头卷起了风雪,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一队人马,能听见整齐的铿锵有力的步伐。
待到走的近了,灾民们才看清,这是一队青年人,裹着风霜,甚为狼狈,但依旧精气神儿十足。
为首那人是个面容稚嫩的少年郎。只见他一路狂奔,直到那俊美公子帐前方才收势。
时隔五年,温玉已不复从前的文弱,此时的他一身黑色习武常服,在帐外站的笔直。身后的一队青年人,皆着黑衣,肃然挺立。
温言打着哈欠从帐篷里出来,忽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色炮弹便冲了过来,险些把他怼回到帐篷里去。
“二叔!我想死你了!”
温玉走时,还不及温言肩膀。此时,却比温言还高出一寸来。
“二叔,你怎么还这么瘦。”
温玉生怕给他二叔扑坏了,赶紧站直了身子,嘿嘿傻笑。
早前温玉是个书呆子,整日之乎者也,克己复礼的。如今在军营混了五年,倒也学得那些糙老爷们儿一身痞气。
“温玉!怎么是你!”温言再见温玉,自是又惊又喜。
可想到他们这些兵也是翻山越岭来的,又不免有几分心疼。
“可吃了?”
“在山中吃了些红薯,还不饿。”
温玉在灵山习武多年,此番下山,便是带着他手下的兵出来历练。这些人轻车简从,并未带口粮,而是沿途在山中凭本事寻找食物和水源。正赶上这场大雪,山中觅食困难,他们也过的十分狼狈。
温言叹气,哪能不饿呢。这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光啃几个红薯,如何能行。
可也没办法,拐子沟不通,这粮就拿不到。
灾民们不知这些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是直觉告诉他们,这些年轻人,可不是好惹的。眼下又得知这领头的是那俊美公子的侄子,更是怕了。不等温言提及,便有人主动加入修路队伍。
沈连义一大早便将粮从城墙头竖了下来。大家伙起锅造饭,热腾腾的米汤下肚,顿时舒服了不少。
“宝叔,修路的事儿交给我就好,你赶紧带着我二叔进城去,别在这挨冻了。”
温玉用袖口抹了一把鼻涕,抬手一招呼,便有两人上前,组织好灾民,齐齐往拐子沟去了。
温言瞧着少年郎满身朝气,终于放了心:“温玉,长大了啊。”
沈连义开了城门。
果然不出秦厉所料,城中的境况好不到哪儿去。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萧瑟冷清,家家关门闭户。
街道上,只看见来往的兵士,抬着身染重疾的人往城北义庄去。
“寒症可有恶化?”秦厉问道。
沈连义恭声道:“幸得保济堂的大夫提点,咱们及时做了防范,疫情在可控范围内,只是如今药材稀缺,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了。”
沈连义将二人迎进县衙,吩咐后厨备些简单小菜。城里如今食物稀缺,他在衙门也是终日喝稀粥。只是瞧着主子这般瘦弱,可不敢给饿着了。
陈县本来就穷,衙门更穷。好不容易抠了几个鸡蛋出来,叫厨子好一阵肉疼。
温言将行囊里的馕饼拿出来掰碎,泡在米汤里,就着炒鸡蛋,倒是吃的一脸满足。
“那搅事儿精汉子,想必是圣远堂的人了。”
温言吃的脸颊鼓鼓的,秦厉饶有兴致的看着。
“十之八九。”
“以为煽动百姓就能打乱咱们的部署?未免太单纯了些。”温言傲娇的嗤了一声。
秦厉笑道:“若是煽动了所有闹灾地区的百姓呢?”
温言眼睛一眯:“你可都做好防范了?随州是咱们的地盘,可冀州郴州相距较远,真若出现暴动,咱们远水解不了近渴。”
秦厉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蛋,道:“咱们跟圣远堂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你看我,何时败过?”
温言点头:“可也是。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了。我瞧着那郴州知府一脸的贼相,可不是能靠得住的。也所幸郴州灾情不严重,若不然,那老不休的铁定反水儿。”
郴州与江州之间隔着漓江,且郴州是北部第一大城,形势复杂。郴州知府是个老狐狸,秦厉与他只是互相利用,互相掣肘而已。
虽说实际上北部五州都在秦厉手中,但表面功夫也要过得去。韩宜江自然知道北部的动静,但他不提,他们便当不知。不过秦厉一直小心提防着。
“那圣远堂的堂主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势力遍布各地,甚至连江州都渗透了。”温言咬了口馕饼,蹙眉道:“你说会不会是京里的人。”
秦厉道:“确实是京里的,不过不是那位。”
温言好奇的看着他。
秦厉道:“可还记得大楚有位被废辰王封号的皇六子,朱淮!”
第80章
“本以为拐子沟断了,陈县缺粮缺药,必有祸患。陈县城小人多,届时疫病一旦开始,绝无转圜余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温言,还有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队人马。”
何平看着宁淮。最近主子脾气不大好,早几年主子尚能沉得住气,可自打那股莫名势力出现,将随州府搅的天翻地覆之后,主子眉眼间便多了几分戾色。
“这次出现的那一小队人,看上去就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就是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练兵。这些人又隐匿在何处。”
宁淮垂眸看着手里的琉璃瓶,里面是一只死了很久已经干瘪的蛊虫。
很久,就在何平以为主子没有指示,想要告退的时候,宁淮开口了。
“你说阿纪,真的会背叛我么?”
“这……”
宁淮手中的蛊虫是一只母蛊,当年他吩咐何大夫暗中给秦厉种蛊毒,目的就是利用母蛊牵引子蛊,待日后他恢复了记忆,通过子母蛊来控制他。
蛊虫极为难得,这一对子母蛊还是梁纪花了高价从一位南疆蛊师手里买到的。宁淮毫不心疼的将他用在了秦厉身上。
可还未等蛊毒发挥它的作用,母蛊便死了。
这对子母蛊,只要其一死亡,另一只便不会存活。而蛊虫若死,有两个条件。一是寄生体死亡,二是,蛊虫本身死亡,也就是有人解了蛊。
当年灵山大火,他们的人在营地找到了‘元宝’烧焦的尸体。
也是在那时,母蛊死亡。所以宁淮想当然的以为,死的是秦厉。
而且那时,温言因为傻相公与容琪势不两立,丰裕县容温两家这些年表面上更是争斗不止,让他又笃定了几分。
但那之后,那股暗势力如雨后春笋般滋生,扰的他圣远堂不得安宁。还有那个温言,明明是个狗屁不懂只知风花雪月的乡下小子,却在这几年突然崛起。握住北部一半的经济命脉。
他曾暗中查探过温言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但查了许久,也只查到一个红袖馆,顺藤摸瓜下去,他才发现,温言和那股暗势力,果然有关。
既然这里面有温言的关系,那么他有理由怀疑,秦厉,或许没死。
因为江湖还有个千金堂。他所种蛊毒,别人未必能解,但千金堂,必有能人。
而且这次北部雪灾,他发现千金堂各分堂,大肆征集药材,多半都是疫病常用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