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阮锦棉的情绪一直不高,此时抓着陆崇陆崇的衣领发泄般闷闷地哭了一阵,最后红着鼻头软软地应道:“好。”
他们简单收了收东西,该扔的扔该带走的带走,回到了不过离开短短数日却让他们极其想念的温馨小家。
不管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意外,至少今晚,他们还能抛却一切,安心地与彼此相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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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国内多数高校开学的日子。陆崇和阮锦棉却迟迟没去报道,而是安居于东南沿海的一座小城,终日厮守在一起。
他俩因为不想暴露陆崇患病一事,免得父母亲友为此伤心难过,便以“实习公司提供了难得的出国进修的机会”为理由,向学校提出了休学一年的申请;同时又对父母宣称自己争取到了交换生的名额,接下来的一年将在法国的某所大学继续学业。
他们就这样偷来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时光,可以安安静静地躲在这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等待死亡的降临。
“呸呸呸,”七七叉着腰破口大骂,“会不会讲话,这明明是在等待任务的结束,什么‘死亡的降临’,多不吉利!”
它和6038因为帮不上宿主的忙,系统对于误判的处理结果又迟迟没有下达,已经焦虑很长时间了,随时都处在要爆炸的边缘。
陆崇和阮锦棉七月的时候来到这座城市,租了一套近海的房子住下。
刚开始,陆崇的身体只是比以往要虚弱一些,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适。他们可以起个大早步行五百米去海边看日出,吃完晚饭再去沙滩上散散步踩踩水。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好,天也很蓝,白天窝在空调房里啃西瓜吃冰棍儿,晚上就趿着双拖鞋去楼下大排档吃烧烤,惬意得简直像是在出来度蜜月。
“感觉我们好像一对儿私奔的野鸳鸯。”阮锦棉趴在陆崇身上,黏黏糊糊地说道。
陆崇揽住他的腰,将人往上搂了搂,亲亲他的脑门:“明明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小媳妇儿,怎么就成野鸳鸯了。”
然而好景不长,才过了不到一个月,陆崇身上的各种症状便都显现了出来。
先是咳嗽越发的严重,隔三差五便会咯血。
胸口又闷又痛,呼吸也变得困难。
身体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两颊越来越凹陷,肋骨骇人地突起。
阳光充裕的午后,阮锦棉将陆崇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到阳台上晒太阳,帮他按摩肿胀的踝、膝、腕关节。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阮锦棉抬起头看他,犹豫地说,“这样硬扛着,实在是太辛苦了。”
陆崇摇摇头:“我不想去。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很讨厌医院,也害怕医院。”他抬头望向碧蓝天空,回忆起了遥远的过去:“你那时在医院里住得太久了,每当我沿着那条熟悉的路线走进你的病房时,我都忍不住会想,我的阮阮又被这个冰冷的地方消耗了一天,又多吃了一天的苦头,可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那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走进医院。”
阮锦棉坐在地上,慢慢地伏在了他的膝头。
感觉到腿上传来一阵湿意,陆崇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干瘦的大手抚摸他柔顺的黑发。
阮锦棉会带着陆崇的病历定期前往三甲医院购买强效阿片类止痛药。尽管在二十四的调节下,陆崇所感受到的疼痛已经被压制到了可以忍受的水平,但如果能同时服用此类药物的话,痛感还会变得更低。
今天他花费了格外长的时间,早晨八点出门,直到晚上七点才带着药回来。
陆崇正坐在床上随意地翻看一本书,见他终于回来了便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晚?”
阮锦棉一脸的疲惫,将自己整个人摔进床边的单人沙发里:“诸事不顺啊,出门没有看黄历,唉。对了,你中午和晚上都按时吃了吗?粥留得够不够?”
“吃了,电饭锅里还剩了些,你也去吃一点吧。”
阮锦棉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动弹,就随口应了一句:“不用,我吃饱了才回来的。”
“小骗子,”陆崇有些无奈,“胃都饿疼了还不肯吃饭。”
阮锦棉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缓慢说道:“你怎么知道我饿得胃疼?”
陆崇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一时间,许多曾经被阮锦棉忽视的细节全部涌现在了他的脑海。
系统商店里突然上架的神奇止痛药;
被Alpha囚禁以后,每次尝试自杀或自残都会被对方第一时间发现;
在南离洞府被魔修围攻,小黑龙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伤在哪里;
……
“所以,所谓的‘屏蔽50%身体疼痛’,其实都是被你分担了?”阮锦棉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真相,他呆呆地看了陆崇一会儿,突然惊喜地喊道:“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七七你快研究一下怎么搞出那个道具,赶紧给陆崇也弄一个……”
陆崇赶紧拉住他:“可别折腾了我的小祖宗,要浪费不少积分呢。”
“用在你身上怎么会是浪费!”阮锦棉皱起眉头,“这会让你好受很多的。”
“可我也不舍得让你痛啊,”陆崇亲亲他的眼睛,“放心吧,二十四有数的,我真的没有难受到忍耐不了的地步。咱们辛辛苦苦挣的积分,可别又让系统骗了回去啊。”
阮锦棉撇了撇嘴,紧紧地抱住陆崇不肯撒手。
他俩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絮絮地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都睡了过去。
陆崇的胸口被阮锦棉的手臂压着,他本以为自己第二天一定会活活咳醒,却意外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今天感觉身体格外轻松,就撑着床头柜下了床,慢慢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明亮温暖的阳光顿时洒满了这个房间,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瞬间驱散。
阮锦棉哼哼唧唧地转醒,揉揉眼睛看向陆崇:“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陆崇背靠窗户,笑着向他张开了怀抱。阮锦棉便连鞋也不穿,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进他的怀里。
“阮阮,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早晨醒来,身体哪里都不痛,居然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情。”
说这话时陆崇的眼睛亮闪闪的,阮锦棉轻易地就被他简单的快乐感染,却又忍不住感到心酸。
他的陆崇啊,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
他有一句MMP,一定要讲给系统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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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崇最近开始频繁地发热。
这是阮锦棉最害怕的一种症状,因为体温能否降下去全靠玄学。
抗生素和吲哚类药物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不管用的时候阮锦棉只能一遍遍地帮他换额前的冰袋,用湿润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
半夜,坐在床边打盹的阮锦棉突然惊醒,正巧陆崇也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灰败无光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怪异极了,却仍然努力冲阮锦棉扬起一个笑脸。
“累了吧。”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是那么的嘶哑难听,但还能感受到和从前一样的温柔。
阮锦棉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拼命掉。
他累了,真的累了。
他不懂他和陆崇究竟做错了什么,非得经历这些糟糕的事情。他眼看着生命力被一点一点地抽离出陆崇的身体,他们两个的精神力也日复一日地被消磨耗尽。
但他无力阻止。
阮锦棉茫茫然地牵起陆崇的手,那是一只发烫的、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完全看不出来它曾经白净匀称、修长有力的模样。
“当时你看着我躺在病床上,也是这样的心情吗。”冰凉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到陆崇手背,“对不起,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快支撑不住了……”
陆崇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他的嗓子几乎完全哑掉了,只能用气音说道:“你远比我更勇敢。”
阮锦棉闭上眼,无声地崩溃大哭。
窗外吹来阵阵微风,带着森然冷意,让阮锦棉的后脖子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哭累了的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没有星月、泛着铁锈红色的天幕,忽然就觉得自己应该从窗户跳下去。
这个想法来得快而坚决,他轻轻吻了一下陆崇细瘦的指尖,转身往窗边走去。
陆崇的手虚虚抬起,手指向前勾了一下,但没能将他拉住。他无声地唤道:“阮阮,阮阮。”
可是阮锦棉听不见。
阮锦棉的一条腿已经踏上了窗台,眼看着就要纵身跃下。
消失了好几天的七七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大声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跳不要跳!!!我们可以带你俩登出了你们可以回去现实世界了大哥你不要跳!!!!”
话音未落,阮锦棉眼前的一切便都坍塌消散,自己也渐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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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火速将阮锦棉带离了小世界,并在第一时间为他重整记忆,然后守在一旁紧张地等待他苏醒。
“你你你你感觉怎么样……”
看到阮锦棉睁开双眼,七七差点连话都讲不清楚。
阮锦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卧槽吓死我了,差一点就自杀了!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