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殷寰再次回到秀水坊,坊中新弟子没有见过她的只是好奇的看着,但有那旧日的内坊弟子俱都两眼含泪站在道旁对她低头行礼。
“哼,你都走了那么久了,还有人记得啊。”池墨鲩道,殷寰笑着对那些弟子们点头致意,不经意般的回头唇边擦过池墨鲩的下巴:“墨鲩这是吃味了吗?”
“岂敢……只是不知前坊主故地重游有何感慨?”
殷寰倒真沉吟片刻,细细思索:“这秀水坊的花儿还是一样的美丽,弟子们也都乖巧,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虽说别有目的吧,但终归是有感情的。能再次回来这里,真好。”
难得她竟然这样的认真说话,池墨鲩惊了一跳,也闭上嘴不再与她斗嘴,只是走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问:“那你当初为何要入这秀水坊,这么多年了还不能说吗?”
殷寰惊讶的回头看着池墨鲩,然后便娇俏可人的靠着她笑起来:“我原以为你已不在意了,原来憋了这么多年还是想问啊?”
“当然吧!”池墨鲩恼怒的说,但随即看见了迎出来的韩绿,她对三年前的事记忆犹新,顿时冷了脸一把将殷寰拨到了身后。
“在下聿赍城江南巡察使,三年不见,韩坊主身体可好?”她冷笑着问候:“您贵人事多,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老朋友都不肯相见,非要抬出聿赍城的名声才能叩开您的坊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韩绿郁闷了一晚,谁知一开门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戳中痛处,顿时烦躁不已,恨恨看着池墨鲩,口中客气的话也换成了讥讽:“我也不知前坊主还如此挂念旧情,当日不辞而别今日还能记得回来看看同门。不知一别之后又过得如何?”
池墨鲩听她讽刺殷寰一早就要跳起来,殷寰笑盈盈的按下她,对韩绿娇声喊了句:“师姐还是老样子呢,寰儿这些年可是一直挂念着师姐的,只是往日误会太深,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坊中事物暂托师姐,未免同门相残远避他乡。幸而如今恰逢时机合适,想来如今师姐总算能好好听听寰儿解释了。”
她笑得那么温柔甜美,韩绿却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三言两语这秀水坊便又成了她殷寰的,错处都归了自己,这天下还有比这女子更巧舌如簧之辈吗!
☆、33
“不知师妹回来有何贵干?”韩绿瞄了一眼一边虎视眈眈的池墨鲩,自从她让她们进了门,那个江南巡察使就是这副表情这个德行,坐在殷寰旁边好像一条警惕的家犬,随时都等待着殷寰一个命令就张口扑咬上来似的。
殷寰笑了笑:“师姐说的什么话,好歹寰儿在这秀水坊长大,如今连回来看看都不行了吗?”
韩绿不吃这套:“师妹不用给我留面子,你是来做聿赍城的说客的吧。”
“师姐言重了,只是信使罢了。”殷寰不卑不亢的推回去:“如今武林风雨再起,奸人乱道,红衣教卷土重来,正邪联盟已是大势所趋。此番并不是武林正邪之争,也不为一门一派的利益,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师姐比我年长,又一向干练得力,跟随师父左右,见多识广,对红衣教肯定比我知道的多。红衣教是真正的邪教,他们所到之处无不如同人间地狱,连他们的家乡都不能容他们,那些人才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可是我中原难道就能让他们祸害了吗?”
殷寰少见如此大义凛然的模样,正色对韩绿道:“师姐,我承认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你倘若记得师父生前所说,我们秀水坊立足于江南富硕之地,全靠的是百姓们的信任,我们收养孤儿也是为行大义。师父一生正直仁慈,教导我们要以苍生正道为己任,师姐是最能承师父衣钵之人,难道能对此坐视不理吗?”
韩绿神色犹豫,显然已经动摇,或者她本来就是动摇的,只是苦于骑虎难下而已。
殷寰见状又说:“师姐可是担心那雷成义?”
韩绿抬头:“雷成义好歹是烈刀门主,烈刀门与我们曾并称七派,多少年同气连枝。况且青阳派先勾结魔道是事实,此番倒责雷掌门,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倒打一耙。”
“师姐是不信,还是不敢信?”听到殷寰这样问,韩绿惊讶的抬眼去看,竟直直撞进殷寰眼里。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师妹,然而她眼中智慧狡黠的光芒从来如是,她却从来也未曾看懂过。
“证据已经有了,你若是再不信,我遣人送你亲自去看也可。但是只是因为这个?”殷寰挑唇笑得有点冷:“师姐怕此时反水雷成义定然对你穷追不舍,师姐怕我趁聿赍城的势头而来,会再次夺了坊主之位,,师姐还怕此番低头秀水坊便在江湖上再抬不起头,更甚或……会被聿赍城吞并。”
“师姐,寰儿说的可对?”
韩绿盯着她,冷汗已是一头一脸。
殷寰叹了口气:“师姐,寰儿不会害你,更不会害秀水坊,你便听我一次吧。”
“我确实是聿赍城的人,我家几代都是聿赍城的属民,奉命来江南开拓,我自然生下来就该为聿赍城做事,这不过分。但我投入秀水坊也并不能说是别有所谋。”殷寰无奈的摇了摇头,牵起身边池墨鲩的手,池墨鲩紧张的看着她,听她说:“师姐,这事我瞒了她很多年,但今日,我不妨说与你听。”
“池家原本就是西边的流民,幸而几代之前得聿赍城收留被派往江南,池家由此成为富甲一方的豪门。池家这一代有两女一子,这你清楚,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才是池家的长女池墨鲩。”
看着身边池墨鲩一脸苍白和韩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样子,殷寰仿佛觉得很好笑一样,掩口笑了几声才带着捉弄了人之后那般调皮的得色对她们说:“这孩子身世曲折,她家于聿赍城有恩,其父又是家父好友,她家遭遇不幸之后聿赍城的老城主立即便派人去将她带了回来,免遭仇敌毒手。”
“但是追杀她的人势力非常大,这孩子留在哪里都不合适,最后我提议与她交换了身份,代替她‘流落江湖’。这自然引得仇家一路追杀,幸而老城主安排,请求师父收留我,因为秀水坊毕竟是名门正派,多年清誉,又地处江南,从不扩张,因此我才得以安身。但是我年少不懂事,以往多有不安分,因此被师父斥责了好几回,也引得仇敌不安,最后师父为留我性命让我服下了秘药‘浮生’,并下令我终生不得离开秀水坊一步。”
“‘浮生’是‘南海医仙’凤歌的一门名毒,其毒不伤身不害体,没有任何征兆和痕迹,只是会渐渐萎缩中毒之人的经脉,药石无救。也不会致人死亡,只是会渐渐无法再练武,不能使用内力,直至武功全失,比常人更体弱而已。”殷寰这些话不知道是多少年的秘密没有对人说过,今日说来竟像是讲故事一般的开心,仿佛那中了‘浮生’武功全失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乐得眉飞色舞,又无比无辜的对韩绿道:“所以师姐,实在不是师妹有心与你争抢,我真真是不能离开秀水坊。好在如今这孩子也出息了,我便是离开了秀水坊她也能护我周全。我对秀水坊也并没有别的企图,聿赍城早在江南有势力,但是所图仅为财而已,与秀水坊也没有冲突,你大可放心。”
她这话讲完之后,韩绿仿佛半天不能回过神来,但是殷寰却无暇照拂她的情绪,因为她一回头就看见,池墨鲩默默的低头坐在一边,手握成拳放在膝上,浑身绷紧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殷寰好笑的摸摸她的拳头:“墨鲩?好了,乖,别自责了,我这不是跟师姐说说清楚嘛,都说了多少遍不是你的错了。”
她回头问:“师姐不必现在就回答我,我好久不回秀水坊,心中甚是想念,不知道坊中可还有空房给我住?”
她笑得那般明丽,几乎要刺进韩绿心里去,她勉强扯起笑容摆了摆手:“说什么……你那小楼我又没动,你自去便是……”
“我,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
“那么寰儿就多谢师姐了,寰儿先告退。”
殷寰对韩绿道别,然后就扯了池墨鲩出来。
“墨鲩,好了别绷着个脸了嘛。”她挽着池墨鲩的胳膊,然后又忧伤的靠在她身上:“唉……想当年你还是个小婴儿呢,如今竟然比我高这么多,真是……不过墨鲩也很厉害了。”她说着又笑容灿烂的回头,池墨鲩咬咬嘴唇伸手把他按到怀里,殷寰难得遇到池墨鲩这样的主动,顿时动都不敢动。
“寰儿……”池墨鲩低头亲她:“你当初是为什么要跟我换呢?”
“你为我吃了这么多苦,如果不是我……”
“别说这些了。”殷寰拉开她的手,妩媚的眼睛直视着她:“我知道,可是我不后悔。”她弯起眼睛:“我的墨鲩多好啊,如果我当初不跟你换,如果我不冒充你引走视线,如果我不为了你躲在秀水坊这么多年,也许我的确会过的轻松很多,但我的墨鲩呢?我就再也没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