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分家两个字,屠家众人不禁又是意外的愣住了,而后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屠父。
屠父是一家之长,分家这种事,屠林作为儿子却主动提出来,这即是挑衅了屠父作为父亲的权威,又有离弃父母的不孝之意,在这个孝大于天的世道,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大逆不道了。所以,在听到屠林口中说出分家两个字之时,屠父心中的怒气甚至是比之刚刚知道屠文栋和林氏的事情还要更加强烈,只是强烈到极致,他反而是显得更为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海面。
他抬头看着屠林,好一会儿,才问出了一句和刚刚李氏一样的话,他问屠林:“阿林,你到底要干什么?”
屠林也看着屠父,他的目光不避不闪,更没有丝毫的退却,对屠父道:“我要分家。爹,您别怪儿子,老二做出这么对不起我的事来,我是没办法再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若我说把他分出去,你老也必定不会同意,既然如此,便只有我离开这个家了......”
说到这,屠林停顿了一下,他笑了一声,却是带着一股自嘲的意味,接着道:“......左右我也已经搬出家里多年,和分家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差那一只文书罢了,”
屠林的话语就像一根针,一下子扎在了屠父的心上,让他满腔的怒气泄了个干净。回想起过去的几年,对上屠林‘含幽带怨’的眼睛,屠父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林,爹、爹......”道歉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好在屠林也不稀罕他的道歉,毕竟他不是原来的屠林,也没资格接受他的道歉,所以不等屠父再说什么,便又道:“家还是分了吧,当然只是我一房分出去,这样也免得以后谁都没个消停日子过。只是爹,儿子还年轻,不担什么事,所以分家到底怎么了章程,请什么人,还是得劳烦您老帮着张罗。”
将分家之事推到屠父身上,屠林来屠家的目的总算都完成了,也无心再和屠家人废话下去,最后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看姐姐,就先走了。等老二好些了,能动弹了,就赶紧去老宅通知我一声,把过继和分家事都一块办了,这样对大家也都好不是。”
说完,屠林也不等屠家人再说什么,便和阮堂一起转身往大门走,准备要离开屠家了。
“等一下——”二人刚走到门前,身后突然传来屠父叫住他们的声音,二人回头,就听到屠父语气颇为和蔼,甚至带着点讨好地说道:“你大姐的婆家离着咱村有些远,你们赶家里的牛车去吧,也省些腿脚辛苦。厨房里还有半篓鸡蛋,再去捉只鸡一并带着,别空手上门,让亲家笑话。”
屠林看了阮堂一眼,见阮堂有些意外的样子,便笑了笑,然后道:“也好,那就谢谢爹了。”
大姐屠新梅的婆家离李家沟有十里多的路程,若是走路得走小一个时辰,屠林倒是走得了的,但他们还得担着两箩筐的木炭,又带着屠安一个孩子,能坐牛车去自然是最好的,至于鸡蛋和鸡,虽然屠林已经和阮堂商量好,把早上捉到的野兔给屠新梅带去当上门礼,但屠父既然开口给了,那他们也是不拿白不拿。
“你是爹的儿子,都是一家子,说什么谢谢这么见外的话。”屠父佯怪了屠林一句,但见屠林只是笑笑,却没再说什么,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当初怎么就听了李氏的话,让屠林他们搬出去了呢?而屠林又怎么会,突然的就好了呢?又怎么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呢?又一转眼看到了地上的屠文栋,屠父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他心底深处竟隐隐有些怀念屠林没好,还傻着时候的日子。
屠林无从查觉屠父的想法,他也根本不在乎。因着牛和板车都在后院,所以他和阮堂从厨房拿了鸡蛋之后,便又绕了后院,两个人一个去抓鸡,一个去牵牛,待套好牛车后,便赶着牛车回了老宅,去接屠安,顺便装上那两筐烧好的木炭以及野兔。
因为屠家的房子在村子外围,从老宅去也不用从村子里走,再加上又是早上吃饭的时间,所以无论是去屠家还是牵着马车从屠家出来,屠林和阮堂都没有遇到村子里的。
但等他们从老宅里接上屠安,装上木炭和兔子往县城去的时候,却是要经过了一大片属于村子里的人的田地,而这个时候,无论是田间地里还是路上,都已经有了村里人出来耕作忙碌的身影。
第15章 进城
阮堂已经来了李家沟四年多,又是嫁给了屠林这个傻子做继妻,自然是李家沟里无人不知无人不识的。只是今日见到他竟然赶着屠家的马车,而马车上装了好几个箩筐不说,屠林这个大傻子还有那个克亲的小双儿竟也在车上。
当即便有人问阮堂这是要干什么去,阮堂知道村子里的人对屠林和屠安并不友善,而他又是外来人,平日里对着李家沟的人便保持着既尽可能的不发生冲突,也不会用心的交好,只不冷不淡的疏远态度。
此时见有人同他搭话,虽不是关系多好的人,但也并不令阮堂厌恶,便面上带了几分礼貌的浅笑,语气平和地回了一句“去看看大姐”。他说着话,牛车却继续向前走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他回答完搭话的人一句,也没再多说什么,牛车很快越过了那人。
那人却站在了原地一时没动,还回头一直看着渐渐远走的牛车,面上带了些疑惑。刚刚他和阮堂说话,也下意识地看了几眼阮堂身边的屠林,却无意中和屠林的视线对了一下,当即便莫名觉得有些怪异,但见屠林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好像依旧还是从前那副痴傻样子,而阮堂也没有说些别的什么,径直赶着牛车走了,他也就没来得及多问什么,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阮堂继续赶着牛车,在这之后他们又遇到了几个村里的人,有的如刚刚那人一般同他们开口搭话,有的则是视若不见径直走过,还有的却是‘傻子,傻子’的对着屠林难掩恶意的叫了起来。在这期间,阮堂没有放慢一点牛车的速度,而屠林则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并且面无表情,好像依旧是个傻子一般。
倒是屠安,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说什么“我爹好了”、“我爹才不傻了呢”、“我爹还会烧木炭呢,可聪明了”的话,引得屠林忍不住失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不多时,他们终于走出了那条属于李家沟范围内田间的小路,耳根子也才终于清净了下来。阮堂忍不住扭头看了屠林一眼,眼底有些莫名。
屠林察觉了阮堂的目光,也看向了他,笑着问道:“怎么了?”
阮堂沉默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没有问出口。
他原以为屠林既然已经去见了屠家人,就是不想再瞒着自己已经病好的事实,而且也是已经没有了瞒着的必要。但刚刚的那一路,屠却异样的沉默,并表现的如同从前痴傻一般,这让他有些不解。
只是此时他虽然心中疑惑,却是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屠林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傻子了。他眼光清明,头脑清醒,更是思虑周全,处事果决。虽然从昨日到现在二人相处了不过短短十几个时辰,但这期间阮堂亲眼见到,听到,甚至是参与其中的经历,让阮堂十分清楚的认识到,屠林是一个心中极有成算且意志坚定的人。
如此,他相信,无论屠林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都一定有他的理由,却是无需他多问什么的,毕竟......想到了什么,阮堂眼底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原本以为要很久,甚至根本没有那一日,却没想到不过几年,人就真的好了,那他也差不多是时候,该离开了吧?
屠林倒是多多少少猜出了阮堂眼神的意思,只是既然阮堂没问,他也就没有多说,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理村里的人,不是记恨什么,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的嫌烦而已。若是他一开口,别人一发现他不傻了,只怕会叫嚷起来引了更多的人来看热闹,到时候岂不是耽误他们的事?所以还是沉默些好,也省的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坐牛车到底是比两条腿走着轻松许多,只是木板车硬实,坐得时间长了难免硌得慌,所以时不时得就得换换姿势或者下车走一走。不知不觉中,便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而凤阳县县城的城门,也终于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三人的眼中。
城门全以青砖搭建而成,虽因经历长年久日风吹雨打而有些斑驳陈旧,但却更显古朴厚重,门洞两侧还有披甲执兵的兵丁在看守查探。走近后仰头看去,城门约有十二三米高,其下是四米来高可容两辆马车并行驶进的门洞,其上则是两层的城门楼,飞檐翘角,古意盎然。
此时城门门洞中,一进一出两行人流相对而行,其中出城的人较少,且也不受阻拦,所以十分顺畅,而进城的人,却是需要接受兵丁的查看,若非县城中人,还得上交所需的进城费,是以慢慢便排起了一列队伍。
屠林和阮堂都不是凤阳县城里的人,所以需得缴纳每人一个铜板的入城费,而屠安还小,在规定的十岁以下不收入城费的范畴内,所以倒是用不着。只是除了进城的人要收入城费外,若是有大的牲口、车马以及大宗的货物,也需要缴纳额外的入城费,比如屠林他们的牛车还有牛车上的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