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一脸震惊地抬头。
方溯道:“本候能不能把你这副表情理解成受宠若惊?”
月明道:“师傅可以理解成惊吓过度。”
她想了想,做出最后的反抗,力图用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抗议使方土匪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我那床小。”
“好办。”方溯扭头道:“把本候的床搬过去。”
“我认床!”
“那本候睡地上。”
月明哪里敢让她睡地上,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偏偏方家妖精凑到她面前来,长长的睫毛像鸦羽似的压下一片阴影,“这么不想和本候睡?”
“能和侯爷同床共枕是我的荣幸,只不过……”
“既然是荣幸你就好好接着,旁人没那福气。”
“是……是。”
月明可算明白了,什么叫最难消受美人恩。
而且这美人还不是一般人,是陛下亲封的五侯之一,西长史府军主帅平阳侯方溯。
方侯爷的雕花床因为太大,最终还是没能搬到月明房内。
方溯也去看了月明的床,一个人睡还算是正正好好,两个人睡就是真的勉为其难了。
“师傅,不如我睡地上?”月明提议道。
方溯道:“地上凉,你伤还没好。”
“师傅,您不会,真的要睡地上吧?”
方溯点头,道:“有什么不妥吗?”
月明心道当然不妥。
方溯是什么身份?她又何德何能让方侯爷睡地上?
何况她也没那个胆子。
月明自知无力回天,道:“那,师傅再换一张床吧。”
“也好,本候本来想要是你真的认床,本候就不非要和你一起睡了。”她捏了捏对方的脸,道:“还是装的?”
月明无话可说。
她是真的无话可说。
自从和方溯在一起,她总是无话可说。
月明住的地方不小,可摆上另一个人的东西就不显得大了,方溯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道:“等我们从中州回来,你就搬到别苑去睡,那地方大,还离本候的院子近。”
月明听罢又喜又忧,喜的是还有搬回去的希望,忧的是从中州回来之后。
看来师傅是打定了心思要去中州。
月明握着书,低低地嗯了一声。
兵贵神速,方侯爷中午下的令,晚上就有人把床送来了。
许是采办的人没交代清,又或许是买的人脑内有疾,送来的床是红木的,床头刻着鸳鸯,上面的纱帐还是粉红色的,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新婚燕尔恩爱缱绻的氛围。
饶是方溯不拘小节也看不下去了,拿止杀把纱帐都挑下去了。
身边的人看得心惊,小心翼翼道:“不若,再让那边做一个来?”
方溯阴阴测测道:“现在?那今晚呢?”
月明那张床已经被她永绝后患地扔了,连同她自己那张。
“不如侯爷先……到驿馆将就一晚?”
方溯冷冷道:“简直荒唐。”
她看着那喜气洋洋的鸳鸯戏水,觉得自己现在脑内都是水。
采办的人看着方溯的脸色,生怕她下一刻就说拖出去祭旗。
月明看见搬进自己房内的床也愣了半天,犹豫了会,道:“不如,先将就一晚?”
方溯按着月明的肩膀,对采办的人道:“知道这是谁吗?”
采办的人老实回答:“是侯爷之徒,西长史府军长史,月明大人。”
“很好,很好,你还知道这是本候的徒弟,不是本候的外室,”方溯微笑道:“明日本候要是再看见这样的床。”她以一个笑容做结束。
“就砍了属下祭旗。”采办道,谙熟方溯性情,“侯爷放心,明日绝对不会。”
方溯扬手让他下去。
“天晚了。”月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我们回去?”
“嗯。”
幸好天晚了,方溯看不见她的脸有多红。
方溯进房看见按了按眉心,道:“知道的是本候与自己的小徒弟促膝长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候要对你做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我这样平平姿色,师傅看不上眼。”月明道。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
“师傅,我……”
方溯短促地笑了一下,道:“姿色平平?”
月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方溯道:“改日你给本候找一个你眼中的倾城绝色来。”
月明道:“那侯爷对着镜子就可见了。”
方溯朝她笑了一下。
月明立刻把视线转到书上去了。
“睡吧。”
方溯不知道拿了什么,把烛火打灭了。
方溯脱衣服脱的很自然,很自若。
月明根本不需要听什么暧昧的簌簌声,她看得一清二楚。
“过来睡觉。”
月明僵硬地走过去,躺到她身边。
方溯摸了她腰一下。
月明猛地起身,道:“师傅,你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脱衣服?”方溯诧异道:“那么大反应作甚?本候又不强抢民女。”
“怎么?受伤了连衣服自己都脱不了,要本候帮你?”
月明捂紧了衣服,道:“我可以自己来,不劳烦师傅。”
方溯这才躺下。
月明好像手断了一样地勉强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躺下去。
她这时候只有件薄薄的里衣,唯恐方侯爷手贱再碰一次。
好在方溯没碰。
“白天那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月明装傻道:“白天的什么事?”
“封侯之事。”
月明道:“我怎么觉得封侯在师傅口中像是切萝卜一样简单。”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我不愿意。”
“……你再说一遍。”
月明一字一句道:“我不愿意。”
“为何?”方溯问的很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人各有志。有人天生淡泊名利,有人热衷功名利禄,没有高下优劣之分,只是看他喜欢什么罢了。”
“但有些事,并不是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能左右的。”
“侯爷喜欢自己的位置吗?”
方溯看不见月明的脸,却仍然盯着出声的方向,道:“喜欢。”
“我自小跟随侯爷,”这理由已经在心中编了无数次,说出来便顺利多了,“见过不知多少刺杀,危局闲情更是无数。”她捻着锦被上的花纹。
“你的意思是,你怕死?”
月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傅,我是个普通人。”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方溯长久未说话,月明心中七上八下,犹豫道:“师傅,可是觉得失望了?”
方溯换了个姿势,道:“还好。”
那就是失望了。
方溯神色略带三分疲倦,还有些许的无可奈何,这是月明从未在这位不可一世的侯爷脸上看见过的。
“我只是师傅是为了我好,只是人各有志……”
“你的志向就是在本候身边做一辈子长史?”方溯反问,显然觉得十分糟心。
“是。”
“你可太有志向了。”方溯道。
“是。”
“那要是有一天,你不能在本候身边了呢?”
月明豁然抬头,“师傅?”
“说话,要是有一天不能在本候身边了呢。”
月明手里的锦被都被攥出了褶子,道:“师傅是不要我了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在侯爷身边?”
“因为人会死。”
月明一愣,万万没想到方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现在在本候身边可做长史,若是本候死了,你一军功,二无庇护,又该如何?”
月明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道:“那我就去给师傅陪葬。”
说完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子,方溯的声音冷的很,道:“没谁离了谁是活不了的。”
月明还未想好要说什么,方溯竟起身而去。
“师傅?”
方溯拿起扔在桌上的外袍,道:“本候去驿馆。”
被气着了。
方溯从未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至少是在自己面前油盐不进的人。
方侯爷独断专行惯了,受不得身边人有半点忤逆,何况还是一手带大的、听话无比的小徒弟。
月明心乱如麻,下意识去拦她。
方溯直接拿扇子把小徒弟的手打开了。
方溯虽气,下手却有分寸,但月明哪知道方溯会动手,身上本就虚,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踉踉跄跄地推到床边。
“怎么了?”
“无……无事。”
方溯皱眉,把灯点亮之后发现小徒弟已经钻到被子里了,只露一个毛茸茸的头。
这又是作的哪门子的妖?方溯心道。
惯的。她冷冷地想。
这时候就应该转身就走,让这丫头好好想想。
然后她就走到床边,道:“打疼了?”
“没有。”
方溯觉得自己上辈子绝对做了很多的孽,不对,是她前半辈子做的孽都回报到后半辈子了,不然何以养了这么个玩意儿在身边给自己找气受?
“行了,你要不愿意本候也不逼你。”方溯不知道她哭了没有,从袖中拿出丝帕扔到她头上了,“把眼泪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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