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手机,看消息列表。
这些天他无聊的时候给萧至疏他们发过信息,期间也算有个小发现:只有对方跟他在同场考试中,消息才发得出去,他给姜珞嘉或夏蝶发消息就全是红色感叹号。可是即便消息发出去了,除了最开始唐俊格回了他两句以外,其他人都没理过他。
凌修给每个人都发了个哭泣的颜文字卖萌。
十分钟过去了,仍然没人理他。
他蔫了吧唧的,把被子蒙到头,蜷缩起来。
小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特别讨人嫌的孩子。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头两年养父母对他还不错,不说多好,最起码把他当个人来看,不会短了吃穿,也不会动辄毒打。后来他们夫妻闹了矛盾,矛盾核心大约是拆迁、钱、亲戚、孩子、小三。凌修不是他们亲生的,两年来也没养出什么感情,于是他成了出气筒。
由于身世原因,凌修一直很谨慎。他天然聪明,知道卖乖,但那时候太小了,对大人的防备和小心太露骨,在大人来看,他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后来凌修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戒备,学会了甜甜地笑,奶声奶气地叫爸爸妈妈,哭得鼻子眼睛通红可怜巴巴地让他们不要打他了。有时候这些手段会奏效,但需要掌控好量,一旦用力过猛,他们感到烦躁,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凌修讨厌他们。恨他们。
他向外人求助,但别人不信。夫妻俩在外头真的会装,凌修孤立无援,他知道自己还太小了,没有话语权。
在学校里,他成绩不错,长相可爱,老师都还挺喜欢他。同学们可就没那么好了,许多人嘲笑他娘娘腔,一个哭得好看又可怜的男孩是没有男子气概的,大家并不是讨厌他,只是喜欢嘲笑他。于是凌修学会了打架。
很奇怪,连小孩子都崇尚暴力。他把笑他的人用椅子砸进医院以后,老师看他的目光虽异样了,但同学们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了——尽管他们仍然不喜欢他。凌修挺开心的,落得个清净。
他慢慢成长,忍耐着家中的争吵辱骂和拳打脚踢。
凌修想杀了他们。
十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得足够大了,他精心策划,在跟他们回农村老家的时候偷了一瓶农药,想要等他们吃饭的时候,悄悄拌在饭菜里,让他们吃完一命呜呼。
但那天他们没有吃饭。
他们从早晨吵到日暮,中间去领了趟离婚证,然后在夜色降临前,车水马龙中,把凌修丢在路边,扬长而去。
凌修回忆完这点狗屎过往,猛得从床上坐起来,掏出了魔方盒。
能不能出去就看这剩下的四颗了。
凌修也知道,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只能盲炸,能出去的概率不高。但他一刻也忍不了了。他不想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忆那些苦情过往。
又往下跳了一楼,凌修想,自己这跳楼技术算是越练越好了,什么环境都能就地取材,要不是太饿太渴,身上没什么劲儿,落地大概也能有几分潇洒酷帅。
炸/弹越用越少,最后一颗了,凌修双手合十,想求个神拜个佛,但想了半天,自己好像从没信过这些东西,嘴里都提溜不出一个名字。
良久,他才叹气一声,说:“保佑保佑我吧,萧老师。”
第23章 第 23 章
最后一个房间,凌修看清楚它的样子时,就知道自己没有出去的希望了。
最后的房间也是最初的房间。
白色的瓷杯照片那面仍然对着墙,石块落了一地,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而和最开始不一样的是,这次卧室的门打不开。
他完全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卧房了。
凌修感到愤怒。这显然是一种玩弄。虽然他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神,系统,指示者,或是别的什么,但这绝对不是巧合。他用力踹门,木门纹丝不动。头顶的洞口像一只黑黢黢的眼睛,冷冷地、嘲弄地看着他。
又三天。
凌修看着手机上那条消息——
【凌修的随机任务(3):前往幸福公园,摘冥花一朵。】
消息是昨天下午三点发过来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又看向窗户。窗户的玻璃已经被他砸碎了,那道水泥墙上多了两个弹孔,但也仅此而已了。凌修握紧手机,转头盯着角落里的那堆碎石。新任务已经发布,他根本不可能完成,那么这些东西就很有可能飘起来,给他致命一击。
凌修昨晚几乎没有合眼。
灯似乎开得太久了,已经开始滋啦滋啦地闪烁。
这里的房子,大约每三个小时会转动一次,持续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内。转移幅度应该不大,而且不一定是他待得房子转动,有时候他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再三天。
凌修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
醒来时灯已经灭了,房间透着一股阴冷。
水和食物都还剩一点,是凌修以极大的自制力省下来的。但这点东西对他此刻的状况没什么帮助,哪怕他把它们全部吃掉,也无法让他恢复体力。
石堆始终没有动静。
饥饿像一条长虫,在他的肠胃里左突右冲。
凌修从床上爬起来,缓慢又认真地咀嚼最后一点儿压缩饼干。
他喝尽了最后一滴水。
可以等死了。凌修往床上一瘫,眼圈微微发红,哭是哭不出来了,只是想想,为他选了这么个葬身之地也够讽刺的。
这家还是他当初自己跑掉的。那时候年纪小,他站在小区楼下,心里演了遍胜似死别的生离,之后在寒风里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觉得自己走得又骄傲又悲情。
人总是不知道餍足。
刚出生,凌修被亲生父母抛弃;十岁,被养父母抛弃;十四岁,凌修想,谁也别想抛弃我,是我抛下你们的。
那天晚上,凌修在一条巷子里蜷缩了一晚。他没想过回家。回家挨打么?他起初很伤心,后来想通了也就平静了,唯一的遗憾就是那瓶农药还在他的书包里。书包里还有当时的寒假作业,他把它们撕成碎屑,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那时候他还不叫凌修呢。
第二天一早,他就动身去了火车站。
那时候火车查得还不是太严,他跟着人群混进去,漫无目的地驶向远方。
他在终点站下了车。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新鲜的空气。
他身上没有钱,凭着一张可爱的脸,他偶尔能讨到一些小摊主的包子馒头,或者一碗馄饨。但这些施舍总是有限的。
后来他学会捡点儿矿泉水什么的,一来二去跟废品回收站的老头混熟了。也是那个时候凌修才慢慢意识到,也许他并不讨人嫌,甚至是很讨人喜欢的。只要他笑一笑,软着嗓子说两句甜言蜜语,他就能得到的更多。
废品回收站离一个小区很近,老头也常常会被人叫去上门收废品,凌修来了以后,他会把凌修带上。凌修能帮着稍微砍一砍价。
有一家夫妻,快四十岁,一直没有孩子。见了凌修,夫妻双方都很喜欢。问凌修的身世,凌修就抿唇低头不说话,看起来很可怜。大约两三个月后,那对夫妻做了决定,想要收养他。于是他姓了凌。
之后过了暑假,新学期开学,凌修从四年级上起。他很聪明,第二年就跳级上了六年级,也成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中学。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养父母对他也很好。六年级结束的暑假,他们带他出去旅游,像一个真正的一家三口。这种温柔和亲密太容易打动人了,凌修几乎要被爱融化了。
几乎。
或许是因为生活幸福,一直怀不上孩子的养母有孕了。他们发自内心地喜悦,跟凌修说,我们要给你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啦。
刚要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刺猬一下子就重新把自己蜷起来了。
刚出生的小妹妹皱巴巴的,不太好看,特别特别小一只。面对这样柔软脆弱的婴儿,凌修心里闪过邪恶的念头。如果她不存在,那么他就还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凌修站在摇篮边盯着她。
她哭了。
养父笨拙地灌了一瓶温热的奶,笑着让凌修喂喂妹妹。
小孩儿一丁点儿大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抓住了凌修的小指。
养父面带笑容:“妹妹可爱吧?”
凌修立即笑了,他重重点头,用力说:“嗯。”
那声单音字节下,他在想:何必自欺欺人,她才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他又换了一座城市。
有时凌修疑心疑心老天爷是不是觉得耍他好玩。
他的运气似乎很好,在公园的第一个清晨,遇到了来晨练的奶奶。奶奶的儿孙早就定居国外,老伴前几年去世了,家里不差钱,却没什么人气儿。凌修编造了一套可怜的身世,一嘴甜言蜜语哄得老太太开心,就在她家住下了。一住近两年,他眼见原本健朗的老人逐渐糊涂起来,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而她儿子跟死在了国外一样,对她漠不关心到了极点。直到后来差点出了大事,他们才匆匆回来了一趟,又匆匆离开了。
奶奶原先叫他“小修”,后来说话也不太利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