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多慢条斯理地擦去枪上的指纹,戴上手套。伊欧文听见哐的一声,他贴身藏着的手-枪不知何时被他拿了出来,又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他想弯腰去捡,膝盖弯起的时候却好像是要跪在地上一样,毫无力量。
伊欧文勉强站在原地,与弗罗多保持着绝对不安全的距离。
“枪膛内的指纹不属于我,我戴着指纹套组装好了它,”弗罗多道,“知道指纹是谁的吗?是住在您家里的一位东方朋友,他在我房间留下的痕迹。”
王十一和沈弘。伊欧文眯起眼睛,这两个人来路不明,至于那个王十一,伊欧文连关于他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没有居民身份,也没有出入境记录。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瞒着您,是关于一个您最疼爱的家人。”
伊欧文眯起眼睛,“谁?”
“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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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沈弘突然出声叫他。
伊万正在门口望风,他头也没回:“嗯?”
“你回头看一下。”沈弘掀开了艾斯脚上一层一层的毛毯。
伊万回头,转身,走到艾斯跟前,蹲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艾斯的语气里有点紧张,体-位限制,他根本看不清他的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王十一正在找东西把艾斯和轮椅固定起来,方便待会儿一起扛走。听到那边的动静,他也忍不住凑过去看,“嗯?”
脚拷的锁眼上,插着一把钥匙。
“不可能。”伊万难以置信,伊欧文对艾斯是什么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何况伊欧文本身就是一个谨慎细心的人,不可能会出这种失误,这简直太荒谬了。
“先走。”王十一也觉得不可能,但时间不等人,越早出逃,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顺时针转动钥匙,厚重的枷锁被轻而易举地打开。
沈弘扶着艾斯,但艾斯的体能比他想象得好得多,受损的器官也在逐渐自我修复,连眸色都深了不少,皮肤也不再是以前那样近乎透明的苍白。
“等我完全恢复以后,”艾斯顿了一下,“伊欧文抓住我的可能性是,零。”
“不对,”艾斯忽然紧紧盯着一个方向,目光似乎透过墙壁看见了什么,“他有危险。”
“谁?”
“伊欧文!”
艾斯以非人类的速度消失在眼前,等话音落下时,已经不见踪影。其余三人立马跟在后面,在一切都被计划得很完美的时候,从锁眼里的钥匙开始,又什么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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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您的亲弟弟,那个叫伊万的孩子,十九年前就已经死在手术台上了。”
弗罗多微笑:“这不是一场令人扼腕的意外,这是一个有规划的计谋。我买通了手术室的医生,然后让您的亲弟弟在手术中安详地离世,但公爵您那时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您就这样失去您的弟弟呢?于是我们为您准备了另一个弟弟。”
“在他十五岁以前,每年,我都会以治疗心脏病的名义带他去整容,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与您更加地相似。”
“不得不说,公爵,您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我原本打算等您死后,您的弟弟会作为继承人,继承您的爵位和家业。可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我的小间谍,爱上了公爵您。”弗罗多的微笑收敛了,目光愈发阴沉,“手术台上的痛苦,他每年都会咬着牙承受一次。您可千万别以为这是虐待,告诉您,他可喜欢这种虐待了。”
“他甚至每天照镜子,告诉我们他和您哪里有所不同,求着我带他去整容。为的,就是能够留在您身边。”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我的小间谍就叛变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优秀的间谍,才六七岁就能把我哄得团团转,给我的消息都是半真半假。”
“公爵,您或许很难相信,从小到大,您都在被一个小孩子所保护着吧。”
“但是您无法否认,您小时候每天抱在怀里哄着的亲生弟弟,是因为他而死。您的亲弟弟不明不白的死在手术台上,有一个冒牌货却每年整容处心积虑地留在您身边,一边透露您的消息一边享受着您的宠溺。”
“他爱您。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呢?永远受制于人、永远只是个冒牌货、永远无法将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别人、永远爱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伊万站在伊欧文身后,脸色惨白。
他甚至没有勇气朝前再走一步。
有人用利爪撕开了他的心脏,把他内里腐烂肮脏的秘密全部都暴露在阳光下。
伊欧文......他的太阳,他追逐的光,他一切罪恶的开始,他一切美好的开始。
伊万不敢看伊欧文,一眼都不敢看,他紧盯着弗罗多手里的枪,当看见弗罗多的手指缓缓扣动时,伊万猛地跪在地上,央求道:“放过他,放过他,父亲!”
这个称呼一出口,后面的王十一和沈弘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难以复制的震惊。
王十一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误以为弗罗多死后,伊万会那么反常。
也终于明白,伊万为什么偏偏弹奏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丽薇不是朱丽叶。从始至终,伊万才是那个单恋罗密欧却不敢奢求任何回应的朱丽叶。
天上的神灵该怎么笑啊,朱丽叶竟爱上了罗密欧。
可罗密欧从未回头看过一眼,他甚至不知道身后还有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小朱丽叶,小小朱丽叶为他机关算尽,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拥有结局。
因为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开始就是错的。
“太晚了,”弗罗多叹息,“我的孩子,你过早地给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不愿醒来。”
弗罗多缓缓扣下扳机。
第34章 farewell
弗罗多缓缓扣下扳机。
枪响。
一个瘦削的人影突然闪现在伊欧文面前,替他挡下了子弹。
不是伊万,伊万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子弹出膛的速度是极快的。
恍惚间,伊欧文似乎回到了那个夏天,有树,有蝉,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可是他都不关心,因为他面前有一堆黑洞洞的枪口,而他的子弹为数不多。
然后,那个黑发黑眸的精灵从暗处闪现,挡在他身前,又顷刻消失。
又一声枪响。
银发紫眸的精灵回过头来看他,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迹。他的手掌挡在胸前,手心已经血肉模糊,两枚子弹贯穿了他的手掌之后,钻进了他的胸腔。他的胸前汩汩地留着血,在地上滴滴答答,血迹溅到了伊欧文的皮鞋尖上。
艾斯。艾斯。艾斯。
伊欧文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
“我不是放你走吗,我不是放你走吗,”伊欧文的嘴唇哆嗦着,声音颤抖得听不清,“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艾斯的怨恨,他们四个人的密谋,伊欧文早就知道了。
所以昨天晚上他才那么疯狂又沉默地道别。
艾斯用手掌捂着胸口,可是他的手掌也是破的,整个胸膛破破烂烂惨不忍睹。
他茫然地看了伊欧文好一会儿,然后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慢慢闭合,所有生机都被敛在眸中。
最后一声枪响。
伊万举着枪,枪口冒着细微的烟,然后手-枪啪地一声砸落。伊万看着弗罗多倒在地上,满脸泪水。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
弗罗多眼里的震惊几乎让他死不瞑目。
“对不起,父亲,您房间里的那朵有毒的玫瑰花是我让人放的,不是伊欧文,除了我,还有谁会那么了解您的习惯......”伊万跪在地上,旁边躺着他的手-枪。他刚刚枪杀了一个人,自己却更像是个失魂落魄的战败者。
“我一早就想杀死您了,父亲,您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如果不是我的朋友发现刹车有问题,我早就死于车祸了,对吗?”
弗罗多的震惊终于平静下来,两行泪从他沧桑的眼角垂下来,“我的孩子......”
“结束了,父亲,开始的,不该开始的,都结束了。”伊万抬手擦去满脸的泪,说,“安息吧,父亲。”
“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从小就怨恨我,恨我把你变成这样,”弗罗多一阵咳嗽,他抹掉唇角的血迹,“如今我生命将逝,你肯原谅我了吗?”
“您死了,我就什么都不怪您了。”伊万望着弗罗多,“我们这种人死后是不会上天堂的。父亲,有什么帐,我们到地狱里慢慢算。”
“不,孩子......”弗罗多吐出一口血,“过来,我的孩子,让我最后一次抱抱你,就像小时候那样。”
伊万颤抖着膝盖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向弗罗多走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小时候还盼望着我接你回家,你总是在私下里,偷偷地叫我爸爸。”
“伊万!”沈弘在后面喊了他一声。
不对。哪里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虽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王十一不相信弗罗多这种人能在死前幡然醒悟,犹豫了几秒,他大步上前想阻止伊万过去,却终究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