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素如还是不想相信,可——
忱夫人问道:“派去的是闵管事,办事向来妥当,素如你说是不是?”
“是。”
闵管事在忱家服侍了二十来年,忠实可靠,忱素如一向当他叔叔一样敬重。
“闵管事去完安平书院,又到探花的村里去,问的村民,都知道吴英祈早就拜过堂了,而且吴家风评不好,去了京城就没了回音,都说他家不帮乡里。说这些远了,素如,那吴英祈明明有成过亲,却存心骗我们,为的什么?”
忱素如的心思已是极乱,听不进娘在说什么。
只记得当时,是吴英祈将此物亲手交到她的手上,情意恳切地对她说:“这是家乡佑我高中的核雕,我出身贫寒、身无旁物,唯有此物意义非凡,赠送于你,望你也得我的好运气。”
言犹在耳,可当日的温情全然消散无影,忱素如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蹿了上来,冷彻心头。
连礼盒内的双面核雕都变得恶心之极。当忱夫人终于把亲事告吹的消息说完,忱素如回到自己的房里,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礼盒中的那枚核雕一把抓起,狠狠地砸了出去。
三日后,忱素如听闻卢大师竟然敢以平民身份状告朝廷官员,告吴英祈谋夺钱财、作伪诬告……忱素如忍不住道了句:“好!”她命随从出门去,好好打听此事。
第31章 糟糠原配·补更1
忱素如的仆从打听到的是,卢瑥安被收监了。
自古民告官难,哪怕卢瑥安证据确凿,也得经过重重流程。
不过,因为卢瑥安的核雕扬名京城,即使寻常百姓没见过卢瑥安,但关注圣上喜好风向的官员们,都听说过被圣上赐予牌匾的卢大师之名。
只是大家只知道卢大师,不知道卢瑥安的姓名,一般人都不能把卢大师和逃犯卢瑥安对得上号,只认得卢大师的相貌。
于是,当收到卢瑥安的状纸后,认得他相貌的顺天府通判古大人亲自来过问此事:“卢大师,哎,没想到你身上竟然遭逢此事,家母可喜欢你的作品了。可你请来的状师有没有与你明说?你籍贯乃太州淮扬,按律法,理应先经所属,在淮扬伸冤,太州次之,若你不服他们的处理,才可继续逐级申诉冤屈。如今你直接越诉,即使本官有心帮忙,可顺天府依然不能受理,还得按法把你收监。”
律法的确如此,卢瑥安有礼道:“状师说了,我也知道如果申诉婚事,应该回去淮扬,先请里正或县官老爷审理。但吴英祈在顺天府诬告我偷窃伤人,让我变作逃犯,背着污名无法回乡,我不得不把所有事实交代出来,请通判大人明鉴,还我清白。”
通判古大人点头道:“你被告伤人、偷窃、潜逃的地点的确是在京城,所以这边得调查此案,需派人到你的核雕馆以及你的住处搜查赃物,请你配合。”
卢瑥安相当配合,但也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搜查核雕馆与我家都是不够的,还请古大人派两位以上的哥儿搜我的身,互相监督,免得遗漏,以证清白。另外,据我所知,顺天府一位叫费旺财的典史,是吴英祈同窗好友,还请古大人让他避嫌。”
他之所以这么要求,是因为,原身记忆里,陷害诬告让卢达能被害致死的,是吴英祈买通的一个同窗。其面貌姓名,原身都记得清清楚楚,便是费旺财。
县官不如现管,几个小吏看守足矣诬陷他。
吴英祈空口无凭,必然想给他弄个人赃并获,或像卢达能上辈子被害一样屈打成招。这点得防上一防。
于是,在顺天府招的哥儿小吏搜身的时候,卢瑥安特别请他们把搜查的结果写的详细而明确,衣裳、衣袖、鞋袜、随身携带的水囊等等,都写了上去;在顺天府衙役带队搜查核雕馆和卢家时,卢瑥安的徒弟们全程跟着,盯着有没有人趁机栽赃陷害。
因为卢瑥安请求了,所以古大人并没有把此事委派给费旺财,而是派了其他人带队去。而且卢瑥安找人查过费旺财的当值时间,特意错开,才报的案,打了时间差。
吴英祈诬陷,顺天府当然是搜不出赃物的。但因吴英祈母子告他无故伤人,且吴英祈是今年探花,进士及第身份,以官身告民,于是卢瑥安便顺利被收监了,在牢狱之中坐等审理。
这也是卢瑥安料到的。得通判认识和照顾,他一个哥儿,牢里是单独一间,牢房里还算是干燥干净。卢瑥安还带了一套棋牌自娱自乐,核雕刀具与桃核也带了一箱,还有些蜜饯干粮、果蜜罐子,准备非常充分,悠然自得。
甚至还和隔壁及对面的刑犯聊起天来。
隔壁好奇道:“我揍了我大爷,他偷我媳妇儿,我把他揍了个半死,被伯娘告了关进来了。你是犯了什么罪被关进来的?”
牢里各种人都有,甚是有趣,卢瑥安不觉得闷了,回道:“我呀,哎,我犯了眼瞎罪,识人不清,今年探花吴英祈知道不?就是我供养出来了。供了十来年,把他从乡下供到京城,帮他交束脩,帮他洗衣做饭,照顾他的娘亲,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都给了他娘亲保管。结果他得了探花就告我偷窃伤人,告我把他娘揍了偷东西跑了。你说气人不?”
都不用查,都是平民百姓,隔壁一听,就感同身受,就直接骂道:“这太气人了吧!他狗官!”
对面的热心囚犯也说道:“这狗官!他家在哪儿?我帮你把你赚的银子偷回来!这回我留下线索被抓住,下次我可不会被抓了,保管成功。”
……
卢瑥安在牢里聊得开心,当晚,顺天府府尹却被接二连三地拜访。首先是自称秦二爷的老王爷,接着是秦三爷本人以及秦六爷本人,他们大大方方坐着王爷的车架来,都不带身份掩饰的。
一个晚上就有三位老王爷到他家耳提面命,警告他别要审理出冤假错案,又威胁他必须照顾牢中的卢大师:“卢大师一个待嫁哥儿,进监狱里受屈辱了怎么办?你必须给他单独一间牢房,干干净净的。”
这事儿通判管的,顺天府府尹却对卢大师被收监的事一无所知,但三位老王爷同时施压,他只得连连点头:“卢大师被收监了?本官先得查清此事,必定不会使他含冤受屈的,请三位王爷放心。”
秦六王爷又威胁道:“也不能让人给屈打成招了,本王还在等他把那套二十四节气雕出来呢!”
秦二王爷突然对秦六王爷瞪眼:“什么!你竟然瞒着我们偷偷请卢大师雕二十四节气?我才刚买到了十八罗汉!”
秦六王爷不高兴了:“不是你故意耍滑,我能把十八罗汉输给你?更何况卢大师说集齐一套非常艰难,十八罗汉足够你炫耀很久了!”
现在轮到秦三王爷闷闷不乐了:“怎么你们都有一套?连小慎台也有一套十二生肖,就我没有。这样不行,下回你们得让给我。”
旁观三位老王爷互相看不顺眼挣得面红耳赤的顺天府府尹:“……”
京城贵人多,府尹位置不好坐,那位卢大师必然不能在他这里被屈打了!顺天府府尹偷偷让仆从附耳过来,请把司狱通判请过来询问,又派人过去牢里关照一番,特别是卢大师的手和眼,别给碰着了。
因此卢瑥安今晚的伙食比白天的更好,白天的虽然比不上王府里以及秦叙送的,却没馊没臭;而晚上在顺天府尹被三位老王爷关照过后,伙食更是带有荤腥,在牢中算是非常难得了。
而福亲王从卢瑥安核雕馆的徒弟们那里得知此事,也特意前来探监。
卢瑥安刚进去的第二日,一早,福亲王穿着朝服就过来,瞧着比平常花枝招展的他看上去严肃正直得多,有一点点他哥的气质。
不过,还是保有贞洁的他哥更可爱一些。
卢瑥安想起那日秦叙的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竟会在嘴边翘起一个轻微的笑来。
福亲王气呼呼地来到,见到卢瑥安微笑安然,好像是见到他很惊喜似的。福亲王一腔怪责都说不出口了,等狱差开了门,福亲王一步进门,窥得牢房里简陋的布置,虽然干净,可他依然坐不下去,只替卢瑥安伤怀。
他叹道:“我是都察院检察御史,正在调查他,你要弹劾官员,怎么不跟我说呢!害得你要住在这牢房里。他诬告你,你就要坐牢房,哎!”
卢瑥安笑容未变,问道:“弹劾他什么?抛弃糟糠男妻?”
福亲王用力点头:“对啊。”
卢瑥安便道:“那就得拜托你了,我爹那处还有证据,得劳烦你帮我弹劾一番。”
福亲王这才安慰了些,说道:“我明儿就上奏弹劾!”
卢瑥安含笑点头,又感谢了一番。可他没有告诉福亲王,福亲王能弹劾的,只是家事。
卢瑥安之所以要以身犯险,因为他想要伸冤的,不仅仅是吴英祈的诬陷,还有吴英祈买通顺天府典史小吏,滥用职权、诬陷栽赃甚至可能屈打成招的事。
上辈子卢达能死得冤屈,原身病故也有些跷蹊。如果他不现身,直接请圣上销案,或者光用家事指控,都只会让吴英祈逍遥法外,或者往轻了处罚。圣上处理了他,甚至会有损圣上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