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宝宝,坐好喽!”
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小叔叔!
童潜眼睛发亮,仰起头,年轻的男人猛然发力,半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像风一样,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疾驰。
周明晏见童潜被个陌生男人“挟持”了,也发足脚力追在车后。
小叔叔童卫国把他放在家门口。
正要走,童潜笑眯眯地邀请,“小叔叔,你不进来坐一下吗?”
进了门,童卫国便问,“你妈妈呢?”
童潜低着头没说话。
童卫国又问了一遍,他才说,“妈妈去借钱了,春花婶婶让我们年三十还钱。”
童卫国眉头皱了起来。
刘春花也是他嫂子,知道这人有多泼辣。
“欠了多少?”
“300,妈妈已经借到100了,可是春花婶婶把钱扔了,让我们必须把钱全都还给她。”
童潜拿脚蹭地。
童卫国见他脸上没个笑容,不想这么小的孩子就为这些事情烦心,于是伸手揉乱他细细软软的头发。
童潜怒,“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摸吗!”
童卫国好笑地说,“那我摸了又怎样?”
童潜脱口而出,“摸一次一块钱!”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发誓,自己只是因为一直想着赚钱的事,才顺嘴说出来的,绝没有要钱的意思。
童卫国一愣,不仅没觉得受到冒犯,看向侄子的目光中还带上一些怜惜。
他才九岁啊,却要开始为家里的生计操心。
还摊上那样的父亲。
童为龙是他的堂哥,自然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指责他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纸币,塞到童潜手里。
童潜怔怔看着。
5块钱。
放在三十年后,不过是一根雪糕的钱。
而现在,却身价百倍。
童潜要把钱还回去,被童卫国攥着手塞进衣服上的小口袋里。
按住,“拿着,就当小叔叔给你的压岁钱了。”
童潜咬咬牙,壮士断腕一般,把小脑袋凑到童卫国手边。
年轻的男人疑惑:“什么?”
童潜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红着脸。
“还、还有四次!”
“哈哈哈哈哈!”
童卫国大笑着举起小孩,“潜宝宝算术学得不错啊!”
一大一小正在打闹,童卫国忽然觉得背后发寒。
一回头,那个据说救了童潜的小孩子站在门口喘气,一双幽深的眼睛冷冷盯着他。
明明是当过兵的人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孩的眼神惊到?
错觉吧。
童卫国甩甩头,最后狠狠薅了手下软乎乎的脑袋一把,“好了好了,小叔叔还有事,下次再和你玩,啊?”
童潜睁大眼睛,目送他骑上自行车远去。
到底谁陪谁玩啊?
余光扫到靠着门喘气的周明晏,童潜莫名有些心虚。
刚刚,他把自己的好伙伴给忘了。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总觉得不应该。
幸好周明晏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走进来,把童潜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抚平。
童潜赶紧把5块钱拿出来,邀功似地说,“看,我们有钱啦!”
周明晏的目光从发皱的纸币上淡淡划过。
“以后我们会赚比这张纸还要多得多的钱。”
“嗯嗯,”童潜大力点头,“不过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钱生钱呢?”
摆摊?当货郎?
不管干什么,5块钱都实在太少了点。
周明晏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显然也正为难。
他虽然对童潜“出卖色相”的行为感到不满,可毕竟是理智的,知道这5块钱是他们唯一可动用的资产,因此十分谨慎。
就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时,门口响起“咕噜噜”的一阵声响。
探出头张望,约摸有一个童潜那么高的铁环径直滚了过来。
很快,铁环的主人也露了脸。
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还挂着两串鼻涕虫的大胖,看见童潜,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童潜,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大胖就是童潜邻居家的小儿子,比童潜大一岁,有着这个年代里少见的高壮,整个人看起来憨憨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童潜却知道,这人只是表面憨,私底下不知道多顽皮。
小时候童潜差不多每天都能听见隔壁大胖他妈竹板炒肉的声音。
他现在正为筹钱的事情头痛,就算看见阔别多年的儿时小伙伴,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不去!”
他拒绝得干脆。
大胖有些急,“这次我不要你的卡片了,只要你拿酒瓶盖子来换。三个酒瓶盖,换一次玩铁环的机会,怎么样?”
换东西?
仿佛惊破黑暗夜空的一道闪电,童潜惊喜地抬起头。
第10章赚钱的方法
“你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吗?”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周明晏立刻意识到,他可能是想出赚钱的方法了。童潜笑眯眯的,“是啊。”
他走向大胖,一反刚才的不耐,好声好气,“咱们不玩铁环,玩点别的。”
大胖犹豫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有什么好玩的?”
他拿钩子钩着手上的铁环。
滚铁环,对于这时候娱乐贫乏的小孩们来说,是一项风靡已久的活动。
可小孩子天性就喜新厌旧,玩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玩点别的了。
童潜偏了偏头。
“擦炮怎么样?”
大胖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居然有擦炮!”
擦炮,这种摔一下炸一下的玩具,是小孩子们,尤其是男孩子的最爱。
除非是过年,不然平常都没有摸到手的机会。
一来是因为擦炮要花钱买,二则是因为玩擦炮有危险。
大人们宁愿小孩子们聚在一起过家家,也不肯给他们买擦炮。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痒难耐。
离除夕只剩一个星期了,村子里还没有哪个小孩率先得到玩擦炮的机会。
这个时候如果谁有擦炮,可以想见,他会在孩子们中间受到多大的欢迎。
童潜摇摇头,“还没有。”
不等大胖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又补充道。
“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临水县离大牙村虽然不远,多多少少还有个二十里的路程。
如果坐大巴去,一人要5毛钱,两个人一来一回就是2块钱。
童潜掰着手指头叹气。
他们总共才5块钱,经不起这么花。
周明晏自告奋勇。
“我一个人步走去吧,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得回来。”
童潜拒绝了。
现在社会风气并不好,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附近一些地方有拐小孩的渣滓,看见有小孩子独自在外面,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把人抢走卖掉。
童潜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妈为了不让他到处乱跑而编造出的谎言,可他绝不会拿周明晏的安危做试验。
因此拍板道,“咱们一起去。”
毕竟人矮腿短,二十里的路,童潜走着走着就脚下酸痛,难以迈步。
周明晏默默蹲下身。
童潜不愿意,“不用你背,我自己也能走。”
“再这样磨蹭下去,我们明天都到不了县里。”
童潜咬咬嘴唇。
虽然在临走之前,和姐姐打过招呼,可如果回去的太迟,他妈一定会急疯的。
明明蹲在面前的也是一个瘦小的孩童,可当周明晏向他展露出后背的时候,童潜依稀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拥有坚实臂膀的男人。
他默默趴上男孩单薄的脊背。
两个孩子走走停停,终于在下午赶到了县里。
童潜对县城比较熟,带着周明晏向一家杂货铺走去。
已近年关,现在也还没有禁燃的规矩,各类烟花炮竹都摆起来了。
童潜货比三家,终于挑中5毛钱一盒的擦炮,买了三种,一种两盒,一共六盒。
不是没有更便宜的,可擦炮这东西毕竟有一定的危险性。
童潜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想以后出什么问题。
攥着六盒擦炮,望向回家的路程,遥远而看不到头,童潜深深地叹气。
周明晏摸摸他的脑袋。
“没关系,我们怎么走来的,就能怎么走回去。”
童潜更愧疚了。
有一小半的路程,都是周明晏背着自己走的,他光趴在背上,什么也没干。
走出县城没多远,狭窄的乡间公路上,响起几声喇叭的轰鸣。
是乡村大巴。
从临水县到大牙村,一天就只有这一辆班车,早上出发傍晚回来。
看来他们是赶上大巴的回程了。
童潜眼睛一转,挥手拦车。
离他们不远的一位阿姨,在车停下来之后就率先上去了。
童潜拽住周明晏,两个人跟在阿姨后面上车。
售票员刚收了钱,转头看见两个小的,正要把阿姨叫住。
“姐姐,”童潜笑起来很有感染力,“我和哥哥调皮了,婶婶正在生气,你不要叫她,我把钱给你。”
说着,从兜里掏出5毛钱。
售票员瞥瞥已经坐下看着窗外的女人,挥挥手。
“算了算了,刚好今天人不多,两个小孩就不要你们钱了。”
“谢谢姐姐!姐姐你真善良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