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凝翻白眼:“再让你胡思乱想一下,你连地脉都给出去了。”
容瑾摇了摇头:“没有。我虽然养他,也养景明山上下生灵,地脉不能给他。这个我心里有数。”
贺天凝听到这儿,心里已经觉得有点不太合适了。合着要不是因为景明山其他生灵,你还真想过把地脉给那小子啊,就一点也不考虑下自己吗。容瑾一直对顾如琢好,这个他知道,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有点过了?
容瑾对顾如琢,真的只是像他所说的那样,纯粹是养孩子的情分吗?
但他转念一想,顾如琢到底能不能回来,他心里也不乐观,这时候何必多嘴说这些了。
贺天凝从腰间接下一个葫芦,打开:“来吧,请你喝酒。”
容瑾一闻,就知道这不是酒。不过他没吭声,接过来喝了一口,入口极苦,简直叫最能吃苦的人都打哆嗦,更别说容瑾这样嗜甜了。不过他只是笑了笑:“好酒。”
贺天凝哼笑一声,看着容瑾把里面的东西喝完,转身走了。
贺天凝这几天隔三差五就往景明山上跑,有时候干脆住在这里,就是在给容瑾疗伤熬药。他那天接到容瑾的信,看到容瑾重伤倒在景明山,顾如琢不知所踪,还以为是顾如琢偷袭了容瑾跑路了。从容瑾口中得知那天的真相,贺天凝真想打死这两个王八蛋。
合着顾如琢这个不吭不响憋大招的毛病,全是跟着容瑾学的。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哥别说二哥黑。
容瑾坐在树枝上,这树枝并不粗壮,所以风一吹过,容瑾就跟着树枝上下微微摇晃。他就像贺天凝没来之前一样,往天边看落日。
夕阳下坠,锦云漫天,处处都是霞光。
他以前也经常跟顾如琢一起看夕阳。也没有特意看吧,但是顾如琢总是挑这个时间做晚饭,他就坐在厨房外面,顺便就看落日余晖了。
容瑾低下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玉簪来,
其实自从眼看着顾如琢的分身从眼前彻底散开,化作一支玉簪跌落在地上,容瑾的脑子就一直很乱。贺天凝看着容瑾似乎是渐渐平静下来了,但只有容瑾自己知道,他的脑子很乱,只要稍一闲暇,便有各种画面,言语从脑海中零零碎碎地浮出来。
他一直觉得,顾如琢在他心里,总还是那个喜欢装老成的小团子。但现在,他却发现,原来他印象中的顾如琢,更多的是少年和青年的模样。
也对,顾如琢一共才当了多久的小矮子,匆匆几年就长成如玉君子了。
【我喜欢你,容瑾,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早上唤你晨起,为你束发,夜里给你脱鞋,为你掖被。】
顾如琢的话犹在耳边。虽然最后那个人告诉他,他是从主体上分出来的一缕魂魄,但裂魂之术分出来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完全就是原来的那个人啊。所以就连容瑾都没看出半分端倪,因为在他看来,那就是他养大的顾如琢。
为什么会起这样的心思呢?他自觉这近百年,举止并没有什么昵狎越界之处啊。
行行行,就算没什么道理,顾如琢起了这样的心思,直接告诉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啊。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呢?
如果容瑾早知道,他宁肯不去考虑所有的顾虑,一口答应下来合籍这件事,也不会让顾如琢只身去古境的。
那道神魂含笑看着他,眉眼清俊温柔:【其实,就是怕大人这样说,这样想,才不敢告诉你啊。】
【其实我知道,大人待我并无他念,我本来不该把这些妄想说出口的。我知道,如果我能一辈子不去想这件事,做一个乖巧的晚辈。大人孤单一身,我就留在景明山陪大人,大人有了两情相悦之人,我就离开,这才是最好的局面。但凡我将话说出口,就一定会给大人带来烦恼。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很抱歉。】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控制住,但最后还是不行。我不能做到连尝试都不去做,就拱手认输,将我最珍重最在意的宝贝让给别人。
容瑾当时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他哑着嗓子道:【你说抱歉,还使这一招,就是为了糊弄我。】
‘顾如琢’就笑起来:【不是,我留下,主要是为了给大人做糖醋鱼啊。】
容瑾一把捂住了眼睛。我这辈子都不想吃糖醋鱼了。混蛋。
……
大地苍茫,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尽管天上挂着一轮极大,仿佛占满了整个天幕的月盘,但是那光亮却仿佛丝毫也照不到地面上来。你抬起头,明月高悬布满天际,低头,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顾如琢跌跌撞撞地行走着,直接拿剑鞘当拐棍探路用。他循着自己白日里的印象,沿着山壁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这一阵的落脚点,一处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的山洞。
他放下那些藤蔓,从怀中取出一颗明珠,照亮了这一处小小的山洞。
在古境,诸事章法与外界迥异,外面的许多常识在这里显然不能适用。古境也有日夜,夜里“月亮”只有一个,非常明亮巨大无比,但“月光”照到地面上,带来的不是光,反而是浓稠的黑暗。而且在外面,“月光”普照之处,无论是火,夜明珠,或者别的什么,皆不能发出丝毫光亮。神识也不能用来探路。所以,无论什么生灵,一旦进入“月夜”,完全就变成了瞎子,除非你一直抬头往上看。
只有躲在封闭的空间,“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才能有真正的光,委委屈屈地冒出来。
明珠照亮的瞬间,顾如琢的视线飞速地扫过洞口他贴的符箓,又将本来就不大的山洞检查一遍,终于放松了一点,坐在那张现铺的草床上。他现在浑身是血,模样狼狈无比,但是也顾不上了,他只想马上躺下来,歇一口气。
“月夜”到来的时间又提前了。幸亏他心存警醒,没有走远,天黑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离洞口很近了。“月夜”降临,在外面逗留是非常危险的。
顾如琢筋疲力竭地躺着。他觉得很疲惫。无论谁在这片充满诡秘,血腥与绝望的大地上,都会觉得很疲惫。而这才刚开始。
一百年啊。
这里的危险,绝不仅仅是凶兽妖植,机关陷阱,还有无处不在的恶念,会让人陷入疯狂的情绪无限放大,绝望,哀戚,愤怒,仇恨,恐惧。恐怕到了后期,就算是修为足以自保,也会有一批人彻底迷失,甚至自我了断吧。
顾如琢侧过头,他的手心突然浮出来一块很小,但是亮闪闪,仿佛有无数水雾朦罩着的晶体,不断地变幻着形状,有时是水滴,有时是树叶。他仿佛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将它放在嘴边亲了一下:“不行啊,真的要回去的。还得还给大人呢。”
第223章 仙侠40
顾如琢进了古境, 容瑾受伤。于是,在不声不响中, 近百年才出世的景明山再次闭门谢客, 归于沉寂。
魏姝遣人来送东西,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容瑾通常会收下,再回送一些景明山的特产。这些礼物往来本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这次容瑾拒绝了。
第二天, 魏姝亲自登门。
魏姝看到容瑾苍白的面色, 神色微怔, 眼中带着明显的关切和担忧:“神君受伤了?”
容瑾看着面前的女子, 面色复杂:“仙子为什么要骗我呢?”
容瑾活了好几万年,一共也就两只手能数明白的朋友,虽说一部分是因为他宅, 不爱出门,可从某种程度上也能看出来,他是个性格随和, 但内心并不如何热络的神。
可能在一些人眼里,他不仅许魏姝多次来景明山拜访停留,还和她往来礼物,这对于向来又宅又懒, 不爱交际的容瑾来说, 有些不一般。但他确实不是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 对魏姝有男女之意。事实上, 在顾如琢那番一下子把他炸懵的话之前,他压根就没把“情爱”两个往自己身上想过。
他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魏姝待他热络,人家又是女子,总归是要比贺天凝那样随便互怼的家伙,要应对得客气一些;二来,是因为魏姝暗示他,顾如琢与魏凝之间,似乎有些小儿女的情思。魏家有意与景明山联姻。
当时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再加上那段时间,魏凝确实是除了卫重之外,和顾如琢走得最近的人,总之到最后,容瑾心里信了。在他看来,就算两人的感情还没有到合籍的份上,但也有这个苗头。他虽然不在意联姻与否,也得为顾如琢考虑考虑,所以他接受了魏姝的示好,和魏家抛出的好意。
可容瑾现在知道,顾如琢既然喜欢他,就绝不可能跟魏凝有什么暧昧。而魏姝真正的用意,容瑾这些天下来,心里也有数了。
魏姝不解,一双细长的凤眼中满是疑惑:“神君何意?”
容瑾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说胡话了,仙子不必放在心上。”
顾如琢此次决心前往古境,与魏姝是脱不开关系。但人家怎么会知道他家里的这笔烂账?魏姝当时的话,确实给了他一些那方面的暗示,却也没有说满,最后只说希望两家能多走动走动。所以真要计较起来,也不过是点接近心上人的小花招罢了,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