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今,又是特殊时节。
殿下已是加冠之年,身为皇长子,按照当朝惯例,本因早早立为太子,确立储君之位,然后将其余皇子封王,在皇宫内城外修建府邸。
但殿下迟迟不愿立下太子,导致皇子们年岁渐长,却依旧住在宫中,不免得,生出一些纷争。虽然不大,未牵扯到皇子们,以免伤了庠序之道。但他们这些做奴仆的,日常生存中,自是对这之间的体会颇深。
霍舟也听过有些宫人私底下说起宫中的几位皇子皇女,其中以柳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平时里最难侍候,接着便是二三皇子,二皇子人是不太计较的,但盖不住其生母淑妃性严谨,对待宫人颇为严苛。三皇子倒是个颇为善待仆从的,不曾传出过什么事情,而且也多赏赐。
至于殿下,算是最为亲和的。
但宽和过多,不免失了秩序。
但最近,殿下对于周围的内侍宫女,也不像以前那般宽随了。
霍舟私下里忖度,殿下心里还是有数的。
至于其他的,他这个做奴仆的,又能操什么心。
第二日,霍舟服侍殿下照常起身时,殿下起身时神色略带迷茫,接着喃喃自语说了一句“好像,忘了些什么。”但说完后,殿下又轻轻摇头,叹道:“许是,日子过的久了,记性就不似从前那般好了。”
梳洗后,进了些小火细细熬制的碧玉粳米粥,便去了书房,翻出几卷日常不怎么翻看的书籍,坐在书桌前的榻上,静静的看了起来。
霍舟守在一旁,望着从窗台处散进的少许日光,地面处一片亮堂堂。时间一晃而过,只听得见时不时书页翻过的少许咔哧声,细细碎碎的,宁静非常,不免得让他念起前些时候曾读过的那句诗句。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
当是冬去春来,暖日和风,风光正好。
霍舟立于一旁,受着这清朗宁和的氛围,也暗暗默诵自己喜爱的文论来。
……
书铺外,天色暗沉,天还未明,众省试已通过的士子云集于此,皆是一脸肃穆,等待殿试前的请号。
“省试第三。”书铺内堂中一人缓缓语。
外堂的护卫们听了后又大声报号,号声传到书铺外。
萧灵隐便在身边人的目光之中,站出,缓步前行,在众卫兵们的勘察下,进入堂内。小步徐行,直至案台前。案台前居坐二人,皆紫色圆领大袖,下裾加横襴,腰间则束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靴。居左者面清瘦带须,面白肤匀,右者体态圆润,面色红光。
外则置有宽长书桌,左上角有一张写满文字的白纸作为案例,中又有白纸半片,毛笔一只,砚台一方。
行礼,入座,执笔。
缓缓在白纸上书写自己的姓名籍贯,一手端正严谨的小楷,缓缓呈现。
正写时,只听左上角坐之人微微咦了一声问道。
“你便是横山近些年收的弟子,萧子瑜吗?未曾想竟是如此年轻,倒是少年英才了。”
萧灵隐不曾停笔,写完后才放下笔,出声道。
“学生自幼承蒙恩师厚爱。”
“和横山君,倒是多年不曾相见了。”面容清瘦者又道。
“呈号纸。”居右者道。
萧灵隐呈上手中有余字的白纸,二官员左右传递观之,微微点头后,居左者出声道。
“且拿好号纸下去吧,省试成绩虽佳,殿试时亦不可有所懈怠。”
“学生谨记。”萧灵隐低声道,收回号纸,出了堂内。
半分时辰后,天慢慢亮了,书铺外,萧灵隐犹在等待着一同前来的士子。
他和沈飞等人来时,约定好请号完毕,一同去京城内吴英街上卖馄饨最有名的崔家大娘铺中吃早食。
请号是殿试前必备的程序,应试者在殿试日只有凭借号纸,才可入殿内。
早在前些日,他们这些通过省试的士子们就领取了《御试通知》,上有参加御试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观此一书,殿试流程大多熟悉。
又有士子,寻了茶博士,询问宫中殿试时传出的文人轶事,也算是增添几分底气。
日光渐升,四人走在街道上,过道的僧侣们手持木鱼,闲敲居民之门,大声报晓。
“子瑜君,你可知道之前堂中居坐者何人?”隔着钟声,一人大声道。
“许是当朝副宰温如成。”萧灵隐未曾回答,反而是沈飞闲闲答道。
“半山君说的没错,居左者乃温相公,居右者许是御史中丞赵志成。”
萧灵隐微低头,默默前行。
“今日,可是好日子。还不打些精神起来!”沈飞拍肩,嘲笑道。
萧灵隐转了转头,摆正了身子,隔着斜角望起屋檐下的箩筐,上面摊着些茅草,以及少许桔梗上的露水。
“当是,当是。”他笑了笑,却也不怎么反驳。
随着众人前行,接近闹区,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行走叫卖的摊贩挑着担子沸腾的热气升起,天边的积云白而厚,阳光射入大地。
“崔家大娘,到了。”
看到前方白布上书写的四个写意粗犷的大字,摊铺内的小小方桌已是坐了不少人,又有一伙计手持白面团,拉着细条长面。
萧灵隐停步,揉了揉被天光刺伤了的双眼。
第83章 第三个世界21
此刻, 书铺堂中, 两位紫衣官员皆已起身,请号的士子都一一散去,他们因此也得了空闲。
“今日真是劳烦温相公了,若说这请号之事并非过大, 让我们这些人来了便是了。”体态圆润者,缓声道。
“科举之事,选拔英才,自是分内之事。”出厅堂, 直面天边一角射入的晨光。
赵志成在其身后,踱步慢行,双手轻扬。听闻面前的人说此话,正打算说些什么宽慰的话, 突听身前背影微微一颤,稳定问道。
“据说,之前省试排定名字出了不少争论是吗?”
赵志成笑了笑, 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你我也都做过主考官,皆知前三甲的案卷皆是上上等, 分出对错名次不过是看依据的评判而已。第一者吴光中, 诗赋论皆是上佳,挑不出什么过错, 第二名杜文翰, 诗昂然慷慨, 颇有先人之风,第三名萧灵隐,策论尤为出彩,言之有物,洋洋洒洒,乃奇论也。高学士作为主考官时,密封选卷排名次时,见此论,大惊,惜其才,欲擢其为省试第一。”
“哦,原来还有这般事情。”温如成边走边答道。
“可不是吗?那论却是做的不错,加之诗赋也好,大多数人也是欣赏其才。可惜,林侍郎坚决不肯,直言取士当重诗赋,萧灵隐虽是奇论,但未免失了妥当,失了中和之气,不应擢为第一。”
“那最后就选了吴光中。”温如成停步,袖摆微微后扬。
“既是北地士子,在朝中自然更受欢迎。”赵志成轻叹了口气。
“赵大人,我记得当年你是吉州秋试第一,后来又选为省试第三吧。”
“哦,呵呵。已是多年的事情了,若不是大人你说起,我都不曾记得了。”
“吉州可真是个出读书人的好地方,今年的榜上又有不少吉州人士。”温如成笑了笑,道。
“我们南地,或许除会应试外别无它用,大多士子重视科举,不过是以此谋得一个出身前程罢了。”
“如今朝廷,南北各占一半。比之当年,朝中士子尽北地,已是让人大为宽慰了。科举教化之事,利民利国。为谋前程而读书,也未尝不可。你我又不是那些北地高门大户出身,如今有这般成就,都是当年长辈缩衣节食,勤俭持家,存下银钱供我等求学所致。通宵达旦,彻夜苦读,哪个读书人没经历过,既然比不得高门大户,自然更是负担重重,你也应是理解谋取前程之事的。”温如成缓缓劝慰道。
“愚懂,但亦可悲。当年,我等求学,尚有一番意气。可如今呢?承平已久,早已失了锋芒,词臣阿谀奉承,欺瞒媚上,像那个北地吴光中,出身河中吴氏,吴家宝楼,藏书万卷,谁人不知。想他坐拥宝山,见识不凡,偏偏做的些什么诗赋,竟全然一片雕琢粉饰,全无贤人之风范,这样的士子,还能夺得第一,可晓得如今朝中人大多如何想得。当我大晋立国之初,帝王提拔寒门子弟,硬生生擢落朝中宰辅,高门之子弟。可如今呢?这朝廷,这江山,这百姓,又有多少人还在意……”赵志成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直至毫无声响。
“呵呵,温相公就不必在意愚所言,不过荒唐话,禁不起谈说推敲。”隔了一会,赵志成抬头,轻笑,又道:“家中妻女还在等愚,愚先行一步。”
“愚担不起君这“相公”之称,愚不及你多矣。”温如成身子微弯了几分,转身而叹。
赵志成只笑着道:“相公二词,君自是担当的起。像愚,也不过口中说说罢了,怎能比的上温公之行,两党之争,比前些年,已是温和尤甚,朝中人士,也多收敛。若无君在,若无君与于相公摒弃前嫌,恐怕这朝中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模样。”
“愚便先行一步了。”赵志成牵过手中之马,利落上马,缓缓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