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仇罪发话了:“愣着做什么,坐下。”
卫云苏看了眼摆在仇罪身边的凳子,觉得这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但他不知道这个朝代的人吃饭是不是都要坐近了吃才热闹,于是犹豫了下还是挨着他坐下了。
但是赵忠福这个明白人看得可清楚了,就是太后娘娘偶尔叫他家陛下去一起吃顿饭的时候也没这么亲近呀,明明人家还是亲生母子,可还不是照样一个坐桌子这边一个坐桌子那边,哪有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啊。
卫云苏坐下后目不直视地看着自己面前精雕细琢的饭碗,仇罪没动筷子前他是一点也不敢动作的。
但是仇罪等的就是他动筷子啊,他不动筷子夹菜自己又怎么知道那些菜都是什么颜色呢。
于是僵持之下仇罪轻轻咳了一声,挥手让准备为他布菜的赵忠福一边凉快去,自己伸手主动为身边的人夹了一筷子据说是绿色的蔬菜,声音温柔得就像诱惑水手的塞壬一样:“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卫云苏忙不迭地道谢,在仇罪那如炬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夹起了盘子里的菜,塞进嘴里连味儿都没尝出来地嚼了几下就匆匆咽了下去,然后“真心诚意”地说:“味道很不错,多谢皇上。”
仇罪在卫云苏夹菜的时候就看见了那菜的颜色,青翠嫩绿地让人垂涎欲滴,他试探性地夹了一根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脑中再想着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绿,顿时觉得自己吃的这是个什么山珍海味啊,全然忘记了前不久是谁一脸嫌弃地看都没看这道菜一眼就让人撤下去了。
不过想来仇罪是不会承认这些的,在开了个头之后,仇罪就眼巴巴地看着卫云苏,一旦他动手准备夹菜,他那眼神就“咻”地一下亮了,活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大狗。
卫云苏被自己掉脑袋的想象吓得抖了抖,摒除杂念后他干脆接替起了赵忠福的活,直接用公筷给仇罪夹了一道自己看来味道还不错的菜放入仇罪右手边的小盘里。
仇罪矜持地说了声谢谢,低下头一口干掉了卫云苏给他夹的菜,就连不小心混入其中的姜丝都一起吃下去了,看得眼尖的赵忠福心肝一颤一颤的,夭寿了,他家陛下最受不了姜的味道了,这下这卫小神医恐怕是要被陛下怪罪咯。
就在赵忠福绞尽脑汁地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向陛下替卫小神医求情时,只见仇罪眉头轻轻一皱,然后在卫云苏的直视下面色泰然地咽下口中的菜,冲他笑了下才说:“味道很不错。”
卫云苏不知道仇罪因为自己的病往常是没什么胃口吃饭的,见他吃得满意就笑了笑扭过头吃自己的去了。
一开始和皇帝坐一块儿吃饭可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但这半天接触下来卫云苏发现这个皇上竟然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
就连自己之前不小心冒犯了人家两次人家都没跟自己计较,卫云苏一向是心比较大的那种,除了自己专业上的问题,在其他方面多少比寻常人迟钝一些,因此完全没察觉出仇罪见他不再为自己布菜时那失落的眼神背后的深意。
奈何赵忠福是个人精,但他就算看出来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提醒卫云苏啊,只能站在一边企图用眼神示意卫云苏。
卫云苏看见后倒是给了反应,他放下筷子担心道:“赵公公眼睛是不舒服吗?在下不才,虽不如宫中大夫,但一会儿可以帮公公看看。”
赵忠福有些发福的身子一僵,讪讪地觑了一眼正阴恻恻地看向他的仇罪,心里直呼“天塌了完蛋了”,脑子一转,却是反应极快地冲着卫云苏跪下了,豁出去道:“卫大人啊,不是老奴眼睛不舒服,是咱陛下啊,圣上自从换了那病症之后,用膳就一直没什么胃口,想来是因为看不见饭菜的颜色所致,所以老奴刚才才斗胆向您使眼色为圣上多布点菜,您没看您给圣上夹的两样菜都快被吃完了吗?”
这可以说是揭老底的话彻底让仇罪黑了脸,不仅一针见血地把他的小心思全暴露在卫云苏面前,还强调他吃光了卫云苏给自己夹过的两道菜是什么鬼?
他堂堂九五至尊不要面子的吗?
赵忠福这是活腻歪了想死了吗?
赵忠福说完就伏在地上不吭声了,他等着仇罪发怒把他罚下去呢,反正他是看明白了,自家陛下就是死要面子,可这面子虽重要,哪有好好用膳让身体健康来得重要啊。
就算今日得了重罚,他也要让卫小神医知道事情原理,不然一次次的他光是看着就揪心呐。
“赵忠福,是不是这些日子朕太惯着你了,胆子竟然越发大了,谁准你擅作主张说这些有的没的?”
仇罪没给赵忠福说话的机会,偏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不敢看卫云苏,冲外面喊道:“来人。”
卫云苏这时候刚消化了赵忠福噼里啪啦的一顿话,就听见仇罪似乎是要处置了赵忠福,在红旗下长大的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就算是穿过来五年了他也只是在不停地研习医术和出诊救人而已,哪见过这下一面就要杀人的场面。
于是经受过五讲四美教育的卫云苏这时候反应贼快地拉住仇罪,情急之下他都忘了规矩,拽着仇罪急忙道:“诶你等等,人家是为了你好,你别罚他成吗?”
仇罪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手以及被那只修长细白的手碰到的玄黑色衣袖,心情不自觉平静了点,不过他还是抹不开面子,梗着脖子道:“不行,赵忠福以下犯上,这宫规不能违,否则日后朕怎么立威?”
就像叛逆期的混小子为了面子死活不肯低头一样,看得卫云苏这个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八的“老男人”颇为心累,在他看来屁大点儿事,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他在回春谷的时候也没感觉到这么多规矩啊,时间久了竟然活得比他之前还自在,也就让卫云苏忘了他现在所在的时代注定不会有那么多人道主义和人情味。
最后他叹了口气,心疼赵忠福一把年纪了还拼了命为仇罪着想,尽管方式用得太过激进,但好歹人家也是好心不是?
于是卫云苏继续求情道:“陛下,您就饶了赵公公这一回吧,他也是关心则乱,不然是决计做不出这等冲动的事的,而且赵公公年纪也大了,草民之前观其脸色,赵公公的身体底子估计是年轻时受了损,这往后得好好养着才成,受了罚可不就雪上加霜了吗?”
仇罪被卫云苏最后的话说得动摇了下,毕竟赵公公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他的忠心仇罪是最了解的,但就这么轻拿轻放的话还是不行,不然开了这个先例日后那些宫人岂不是就会越发的没了规矩?
因此仇罪动摇了下还是坚决道:“不行。”
卫云苏那他没办法了,松开仇罪的手在赵公公前面跪下,一脸倔强道:“那陛下就罚在下吧,在下愿代赵公公受罚。”
就当他不知天高地厚自找苦吃吧,他没看见还好,但就发生在他面前,卫云苏从医这么些年的良心让他做不出袖手旁观的事情。
赵忠福在一旁感动得泪眼婆娑的,在这个捧高踩低的宫里,这么多年他都如履薄冰地走过来了,从没感受过被人真心护着的感觉,现在这个心性纯良的卫小神医为他出了这么次头,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别的遗憾了,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家陛下做得不对,但还是很感激卫云苏对他的回护。
赵忠福感激地冲卫云苏磕了个头,然后又转向仇罪道:“陛下别听卫小神医的,您就罚老奴吧,老奴自知犯下大错,不奢望陛下能饶过老奴,只是希望日后陛下能好好用膳,保重龙体。”
这离别的话听得卫云苏眉头狠狠一皱,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被仇罪一把拉了起来坐在凳子上,卫云苏一愣,看着仇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让他闭嘴。
“行了,我又没说要罚什么,你们这一个个的搞得朕就跟什么恶人似的。”仇罪无奈地看了眼卫云苏,心想就他这性子要是在宫里没自己的庇护指不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般人遇见事儿了恨不得把自己撇得越远越好,可这人倒好,不管他的事还上赶着要罚,这不是傻吗这?
“赵忠福言行不当,妄议主上,罚月钱一年。”仇罪说完不去看赵忠福诧异的神色,又转过头来看着脸上表情有些呆愣的卫云苏,“至于你,既然这么想受罚,就罚你今晚不准出宫,替朕守夜,知道吗?”
卫云苏“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愣愣道:“那我晚上睡哪?”
仇罪嗤了一声:“既然是受罚,你还想着睡觉?美得你,给朕好好守门口去。”
“哦。”卫云苏蔫儿了,早知道仇罪罚得这么轻他就不出这个头了,枪打出头鸟说的就是他,现在好了,宫也出不了了,晚上还得给这个无良的皇帝守夜。
真是的,他那么多伺候的人,至于非得让自己守夜?
仇罪轻易就看出了卫云苏的心思,只能说这人一点都不会掩饰,想的什么全写脸上了,仇罪“啧”了一声,伸手把人扳正:“成了,既然都说开了,你快给朕布菜,被你们折腾这一番都快饿死朕了。”
卫云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乖乖地拿起筷子给他每样菜都夹一点让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