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锣鼓喧天,杀伐阵阵,唯点苍殿内,二人相依,岁月静好。
太极殿。
皇帝痊愈之后,正欲去处理朝中奏折,就见一弯腰低头的小内侍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刘总管还没来得及呵斥,小内侍就捏着嗓子跪地道:“陛下,不好了!有大队人马正在闯宫!”
皇帝还没来得及想,为何这么大的事情会让一个小内侍来报,他刚走下台阶,那小内侍就迅猛起身,袖中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紧紧抵在皇帝咽喉处,甚至割出了一丝血线。
趁皇帝吓懵之际,那“内侍”立刻将皇帝反剪,自己藏在皇帝身后,匕首依旧抵着皇帝咽喉,稍有不慎,便会刺入进去。
而此时的刘总管终于回过神来,看清来人的面容,顿时瞠目结舌,呐呐道:“三、三殿下……”
皇帝浑身一震,涨红着脸咆哮道:“孽子!还不把朕放了!”他真是瞎了眼了,要知道自己宠爱二十多年的儿子居然要弑父,他就恨不得时光倒流直接赐死!悔不当初啊!
褚逸珩冷笑一声,“我好不容易混进宫,就想见一见亲爱的父皇,怎么舍得放开您呢?”他说着,直接将皇帝往勤政殿拖去。
刘总管与围观侍卫俱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简直要气疯了,但脖子上的匕首让他不敢胡乱挣扎,他试图用皇帝的威严迫使褚逸珩放开自己,但褚逸珩筹谋已久,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当然,仅凭借他一个庶民的身份,即便有侯府撑腰,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进宫。如今整个皇宫都在褚九璋的掌控之中,他暗中遣人去蛊惑褚逸珩逼宫造反,又是他将人放了进来。这些事情褚逸珩都不知道,他还以为是自己和贵妃以前的旧部忠心耿耿,助他成事。
侯府掌握的兵马与禁军相差不远,且他们能够打那些禁军一个措手不及,只要褚逸珩逼迫皇帝写禅让诏书,事情就能成!
皇帝被一路拖到勤政殿,褚逸珩将匕首抵在他后颈,稍稍刺进些许,血珠顿时滚落,威胁道:“快写一份禅位诏书!否则我就先将你脚筋挑了,让你成为褚九璋那样的废人!你这皇帝也当不了了。小十二太小,这天下之主自然就是我。你若写了,我还可以让你当个享清福的太上皇。”
皇帝整个人都要炸了,手抖得不行,他到底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畜生啊!早知道当初他将小九双脚弄残,自己就不该纵容他!
“怎么样?写还是不写?”褚逸珩笑得阴寒无比。谁让眼前这老东西将他贬为庶民,还将清晗捉来皇宫试药?他很仁慈,只要他答应写诏书,自己会留他苟活于世。
皇帝渐渐冷静下来,他颤着手铺开绢帛,执笔蘸墨,在下笔前忽然反问:“你当真以为你九弟没有一争之力?”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褚逸珩嗤笑一声:“就凭他?一个残废?”
皇帝开始落笔写字,平静说道:“朕的毒症是谢宴解的,你可知晓?”他见褚逸珩没作声,便继续道,“近来你九弟与谢宴走得极近,倘若他的脚治好了,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褚逸珩脸色唰地一变,从小到大,褚九璋都比自己出色太多,是众多大臣心中最合适的帝王人选,如果他真的痊愈了,那结果还真不好说。
“有你的诏书在,谅他褚九璋也不敢违抗。别废话,赶紧写!”褚逸珩压住心中不断扩张的不安感,故作镇定道。
写了几个字,皇帝又开始吓唬他,“之前谢宴替朕解毒,朕没工夫去调查半年前的事情,这几日毒症渐好,朕令人秘密查探,你猜那谢宴为何会死而复生?难道真是你的人办事不利?”
褚逸珩也非傻瓜,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相信而已,一个残废,凭什么会拥有那么大的势力?
“那谢宴早在半年前就与小九结盟,如果朕没猜错,他的脚应该已经痊愈了。”皇帝也是刚刚才想通了其中关窍,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何褚逸珩能够轻易进宫?
小九这是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当年国师的批命果然没错,小九锋芒太盛,出色得连身为皇帝的自己都嫉妒了。
本以为,双脚残废的他只能当个被折了翅膀的废鹰,可偏偏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谢宴,天命如此啊!
皇帝刚在心中感叹完,就听外头有军队将勤政殿团团围住,领头之人大喊:“褚逸珩,你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放了陛下!”
褚逸珩心里大惊,崔府带来的兵马竟如此不堪一击吗?这么快就被禁军解决了?
他正惊疑不定,殿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言语间似乎颇为无奈,“表哥,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谋反可是大罪。”
崔远!竟然是崔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来得及想明白,外头就有人开始撞门,褚逸珩心里一急,大喝一声:“别进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撞门声顿时停了,褚逸珩刚松一口气,就听“啪”地一声,殿门居然被人一刀劈裂,轰然倒地。
一身戎装的秦霄斜了一眼崔远,光靠喊,喊破喉咙也没用。
崔远无奈一笑,迈步进入殿中,没看皇帝,目光对上褚逸珩,“表哥,别再一错再错了。”
“崔远!”褚逸珩气急,他万万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居然是从不放在眼中的崔远摆了他一道!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竟然背叛侯府!”
年轻男人左手微抬,抚上已废十年的右臂,笑容怡然,慢悠悠道:“因为当今世上,只有谢神医可以治好我的手臂,我已经错过两次,这一次,即便是拼了性命,我也会护他周全!”
“就因为这个?”褚逸珩不可置信。
“当然不是,”崔远收起笑容,冷淡道,“我不能让侯府全毁了,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
如今侯府全都掌握在他手中,那些私兵也不傻,世子瘫痪在床,侯爷风烛残年,怎么看侯府的未来都在崔远手中,他们自然会听崔远的话。
崔侯的确答应褚逸珩帮他夺宫,可他不知道,他手中的权力已经渐渐被崔远架空,所以答应褚逸珩的事情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褚逸珩整个人都傻了,颓势已现,他再如何挣扎也都没用了,算来算去,到头来还是褚九璋更胜一筹,可他不甘心!
他疯狂而执拗地盯着案上还未写完的诏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逼迫皇帝,“给我写完!就写小十二的名字,我得不到的,他褚九璋也别想得到!”
诡异的是,崔远和秦霄都站着没动,好像也在等皇帝落笔。
褚逸珩和皇帝都心感诧异,按理说,这些人都听命于褚九璋,怎么不一拥而上破坏诏书的完成呢?难道褚九璋又有什么阴谋?
这时,一道倩影忽然从殿外进来,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正是陈昭仪。
“你来干什么?”皇帝皱眉怒喝。
陈昭仪就这么直直站着,与皇帝对视,缓缓开口,“陛下,臣妾只想让十二平安长大。”皇帝愣了愣,又听她道,“但九殿下无心皇位,认为由十二继承最为合适,只是,臣妾与十二无权无势,压制不了那些朝臣,不若请九殿下代为摄政,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心知大势已去,但还存了侥幸,“你就不怕十二长大后,会与小九……”
“父皇不必担心,”褚九璋悄然出现殿外,在褚逸珩和皇帝惊恐的目光中,抬脚走了进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两人心脏上,“我此生不会有子嗣,皇位于我而言无甚意义,待十二亲政之后,我自会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在场这么多人见证,即便是假话也变成了真话。皇帝虽不喜褚九璋,但也知道他一言九鼎,不会改变。他到底还是相信褚九璋的品性的。
十五年转眼即逝。
当年的小婴儿在褚九璋和谢厌的悉心教导下,已经成长为俊秀睿智的帝王,得知褚九璋和谢厌都要离开京城,小十二难过得不得了,但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拦。
这十五载里,褚九璋勤于政务,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越加富足。他没忘记当初的承诺,励精图治,让越来越多的百姓能够读书识字,学习各种技艺。这一系列的社会变革被后世称为九王新政。
而谢厌的神医之名早已广传天下,除了代表谢氏一族的《医药集注新编》,谢厌还以自己名义撰写了一本《疑难杂症详解》,此书一经问世,就被杏林界奉为圭臬。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出京城,已经袭爵的崔远去城门口给他们送别,挥着右臂直到马车走远。
他不舍地骑马回了崔府,被自家亲娘嘘寒问暖后,又与娇妻佳儿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去了一处冷清荒凉的院子。
他推门而入,见躺在床上的崔致正呆呆地看着窗外,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
“谢神医已经离开京城了。”他说道。
崔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崔远伫立良久,长叹一声离开了院子。他前脚刚走,屋子里的崔致就开始无声颤抖,渐渐地,竟小声啜泣起来。
当今世上,唯有谢厌能治好他的伤,可也只有谢厌,永远不会为他治伤。